汤予把纸铺在一旁的石阶上,耳中听仆役之言,嘴里一字字重复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每念一声便用毛笔写下一字。本来汤予颇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的字写得拙劣,所以从不在人前显露。不过今日他心情安闲,又和这仆役很是投缘,觉其绝非等闲之辈,故而才不怕布鼓雷门,只将那马上要流传千古的绝世名句歪歪扭扭的写在纸上。
汤予写罢惟恐有所差错,反反复复诵咏了数遍:“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神秀所作偈语强调“时时勤拂拭”,主张“拂尘看净”。而这仆役所作偈语却强调“见性成佛”,主张从“迷”至“悟”仅在一念之间,愚人、智人、善人、恶人与佛陀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世人皆可成佛。
初时汤予看到神秀的偈语深有感触,觉其言简意赅,满含佛理。但此刻再看仆役的偈语,才发现无论深度还是境界确比神秀高出一筹。神秀大名鼎鼎,世人敬仰,而这仆役身份卑贱,连字都不识得,居然能强过神秀,真是应了那句古语: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汤予满怀钦佩眼中尽是赞叹之色,方欲开口,只听远处有人冲仆役大声嚷道:“好你个偷懒耍滑的卢行者,智冼师傅命你把后院的水缸挑满,你却跑到这里躲清闲。看我不告诉智冼师傅,让他狠狠罚你。”
说话之人身穿僧袍,年纪不大,长得獐头鼠目,他奔到仆役身前一把抓住仆役袖口,继续嚷道:“走,快走!若挑不完水,今晚的饭你也别吃了!”
仆役既不辩白亦不反抗,只被那和尚拽着朝后院走去。汤予稍一迟疑,二人已没入熙攘的人群中消失无踪。汤予本想与这仆役好好畅谈一番,岂料他走的匆忙,连名字都未留下。站在原地,汤予瞧着手中的偈语怅然若失,他思量片刻将其粘贴在神秀的偈语旁。
汤予粘完偈语又在寺中继续游览,但所思所想俱是方才之事,只觉兴味索然。他到东山寺原是为守半年之约,澄清老僧玄通遇害之事,现既已失了兴致便欲找这寺中之人询问弘忍大师所在。就在这时,左首边忽的闪出三名僧人,三人两后一前,走的甚急。当先之人四十岁上下,生得一张白白净净的面皮,颌下无须。瞧见汤予,这僧人眼神一变,双手合十说道:“施主,贫僧义方有礼了。”
汤予听过义方之名,知其是弘忍的徒弟,“东山八杰”之一,遂双手抱拳还了一礼。
义方又上下打量了汤予一番,从袖筒里掏出一卷白纸朝汤予打开,说道:“敢问施主,这偈语可是施主所写?”
白纸上写着二十个字,那字一笔一划还算工整,可全无书法根基,倒像是刚学写字的孩童所为。汤予脸上一红,说道:“不错,这偈语是我写的。”
义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忙道:“施主尊姓大名?”
汤予也不隐瞒,说道:“在下汤予。”
义方大吃一惊,轻呼道:“原来是天下第一剑客汤大侠,贫僧久仰大名,失敬,失敬。”义方说罢稍加思量接着说道:“汤大侠光临寒寺,不知有何见教?”
汤予答道:“半年前我和贵寺神秀上师约好要亲赴东山寺面见弘忍大师,以澄清大慈恩寺玄通大师遇害一事,今日汤予依约而来。”
义方颔首道:“此事贫僧曾闻神秀上师讲过,汤大侠重信守诺令人钦佩。”
汤予微微一笑,说道:“弘忍大师是否在寺中?”
义方点头说道:“家师近年来足不出寺,只在后禅院静修,今日知有贵客临门,特命贫僧前来相邀。汤大侠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