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七拐八拐,愈走愈僻静,渐偏离了秦淮主道,四周高宅间,开始夹杂了不少庶民杂院,也越发不比贡院那边的纸醉金迷,然时不时蹦出来几个炸爆竹的顽童,以及邻里间,用简单的红布,包裹着礼轻情意重的年货,互相拜年的身影,却让这份年味儿,多了些最平实的烟火气。
偶有走过的货郎,卖的也都是些市井零嘴儿,比不得三山街的集贤楼,却是小儿们一年的盼头。
小梅买了包山楂糖分与常忆卿,忽闻得几声昆腔,再寻去又没有了,此时两人正走到一处偏宅门口,常忆卿从袖口取出个牌子,向门口瘫坐着的一老者亮了亮,之后从荷包里,取了几两银子,放进老者身边的一个铜盆里,砸得叮咣直响,那院儿门立时便开了,里面走出来个年轻后生,向常忆卿拱了拱手,转头看向小梅。
“一起的朋友。”常忆卿向那后生道。后生点点头,让开请了两人进去,常忆卿转头向小梅招了招手,遂拉了还有些愣愣的小梅进了院子。
待进去了,小梅才发现,竟是别有洞天:设计园子的人,不拘一格先修了一进水榭,不留栈桥,只将几块太湖石铺在水上,连向一片,用整块儿太湖石垒砌的石洞,上面爬满了徒留筋脉的藤蔓,不知是什么植物,更不知哪里取的水,在洞外还流有一淙淙水帘。
两人避着水帘进了石洞,见璧上存了那许多盏油灯,一时如走在浩宇星空间,忘了山外凡俗。蜿蜒辗转地走了一会儿,略看见个洞口,隐约见外面摇曳着些暖色,已闻得曲笛悠扬。
出了洞,入眼竟是个建在碧波上的吹台亭,连了一圈回廊,正透着里面唱戏的人,另有一吹笛者在一旁的回廊里。院子近乎正圆,墙壁上的磨砖对得严丝合缝,常忆卿与小梅出来的地方,与那吹笛人近乎相对,但笛声却似在耳旁,声音绵软清透。
常忆卿领着小梅向水岸的座位走去,这座位也是巧妙,依旧是借了各式形态的太湖石,却是都寻得那磨得圆润的,堆叠成半山式样,上面已坐了几人,道袍舒绦,甚至有人半散了发,立于一个太湖石上观戏,一时间,小梅也有些分不清,是不是误入桃源。
寻得一处坐下,小梅环视了一圈儿,向常忆卿悄声道“这是什么地方啊?”
“桃花源啊”常忆卿笑道“怎么样,是不是个好地方。”
“好真好啊”小梅似乎还觉得是在做梦“我们真的还在金陵城里么。”耳边回荡着清丽的曲笛,仿佛刚才的喧嚣,还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常忆卿看着小梅愣愣出神的样子,掩了口窃笑“这还是我爹找到的,名曰‘源水阁’,常客也称‘望武陵’。”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小梅想起一路走来,点点头“当真是豁然开朗。”
常忆卿见小梅一点就透,很是开心“这儿是金陵许多大家常聚的地方,一般人不知道,且院子拢音好,外面也听不得,便也寻不来。”
小梅谨慎地向旁边看了看,与常忆卿悄言“他们都是唱戏的?”
“也有写本子的,听说魏良辅也曾来过。”
“魏大家也来过!”小梅一时感觉,周围尽非池中之物,不免有些自惭形秽“平日里,京城戏班的班主们,从来都没叫我一起去品评过。”想起自己那要靠管事的,外请些角儿来撑流水席的戏班子,小梅越发觉得此时如坐针毡。
“这便是这里的好处了”常忆卿见小梅有些拘谨,一笑“这里的规矩便是‘不予置评’。”
“不予置评?”小梅奇怪“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常忆卿指了指正唱着的旦角“那台子只要空下,这里的人便都可以上去唱,不拘形式,也不拘风格,自己有曲的,可以请人伴乐,没有也可以清唱,总之,人只要上了台,便百无禁忌”之后示意小梅环视周围“但台下的,从头至尾只能听,不可评好坏,也不可言喜恶,只可留,或走。”
“还有这种规矩。”
“我爹说,戏为胸臆,曲自多情,这人唱出来的,本就是一番感怀,又何谈高低好坏,互通者定可共情,多说无益。”
正说着,四周零零落落,起了些微弱的掌声,原是台上的人一曲终了,只见那旦角透窗道了一福,遂与那吹笛的人相携而去。台上一时空落了,可台下的人却也没有想上去的。
“这”小梅见一时寂静,有些尴尬“是不是结束了啊,咱们走吧。”
“这里就这样”常忆卿好像习以为常“只要不违法理,一切随性”说罢看了眼一旁,那个半倚在一整块太湖石上,仰着头,用扇子盖在脸上,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的人,转向小梅道“而且这里不分昼夜,只要是阁里的人,想在这里呆多久就呆多久。”
“阁里的人?”
常忆卿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块牌子,小梅看去,见是一小块自然木质切面,木色黄,其间灿若金丝,隐约见得一‘散’字“有了这个,便是入阁了”隧将腰牌收了“不过我这个只是散阁人的牌子,带朋友来是要交钱的”向小梅一笑“这次我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