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点点头“您哪里不舒服么?”却未拿出脉枕。
孙氏神色如常地慢慢将两只袖管撸起,但见其双臂已布满红疹子“身上也有些,大多分布在胸口和后背上,腿上零星有些,但不明显。”
小梅一时警惕“发现多长时间了?”
孙氏有一瞬的意外,继而回道“三四天前吧,前阵子有些发热,后来退下去些,又过了几天便发现起了疹子”顿了顿“你把孩子让清源托付给我后没几天,我便交代给隔壁张婶儿了,想来应该没什么事儿。”
这话已经有些露骨了“您知道自己会得病,而且知道会传染?”
孙氏坦然“你不也看到了教坊在收药么”小梅警惕地低了低头,没有接话,孙氏微微一笑“我偶然间,与药房的吴老板聊起来才知道的。”
小梅记得离歌笑之前的叮嘱,一时心思已离了几分在看病上,循循道“那您这是”
孙氏温尔笑言“我是黑梅暗枭之一,却不是教坊的人。”
“啊”小梅心知孙氏不是文蕴荷,自己亦非离歌笑,况且这般模样地把自己找来,想必是要正经说些事情的,也是该坦诚些才好“现在朝鲜的黑梅暗枭,到底是什么情况。”
此时医院内,许浚按小梅之前吩咐过的,详细观察和记录各个病患的状况,正要去找小梅汇报一下,刚出偏院,便见孙审药急匆匆进了权教谕的院子,担心牵扯到小梅,转身赶往药房,却发现小梅亦不在,细思量越发觉得不对劲,联想到之前,小梅发现疫症后,权教谕和孙审药的态度,赶忙翻遍了各个院落,确定小梅并没有在医院,心里更有了不详的预感,想着小梅之前一直放心不下孩子,便赶紧往家赶去。
许浚走过两条街市,远远望见自家那方冒着滚滚黑烟,心下一惊,加快了脚步,待进了自家所在的街道,便见教谕、审药带着朴浩、裴承男等站在家门口,而浓烟生起的地方,正是自家院子。
许浚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想到小梅不见了,如今家里又是这般,只当是孩子也出事了,匆忙奔了过去,权教谕与孙审药一时不查,让他冲撞着进了院子:起火的不是房子,而是院内垒起的一堆,用砖石围着的四方干柴,各角里,有蒙着面巾的官役抱着水桶防范失控,此时烈焰已漫过屋顶,摇曳间,是母亲熟悉的棕布裙。
许浚脑子里翁地一声,下一秒拼了命地向火堆冲了过去,却是被一个冲力,撞到一旁的墙上,身子被紧紧地抵着,动弹不得,这才回了神,定睛看去——竟是自己一直在找的小梅。许浚愣了一下,遂即挣扎着想要摆脱小梅,奈何后者竟也是下了大力气,一时挣脱不开。
“你母亲感染了疫症,已经不行了,必须立刻火化。”小梅一边拦着,一边解释道。
“你凭什么就断定母亲得了疫症,为什么不告诉我?!”想起自己之前的担心,羞辱感顿起,挣扭着抽出右手,用尽全力给了小梅一拳。
小梅近来身体本就弱了不少,如今听得这一番质问,不期想到儿时的委屈与无奈,却是已物是人非,成了当年的‘恶人’,心中苦涩,恍惚间松了手,挨了许浚一拳,踉跄倒地,转见许浚继续扑向火堆,心有不忍,挣扎着起身去拦,却是眼见着来不及了,不由得大急,此时只感到耳畔忽地略过一个身影,将许浚扑倒在地,遂即将其反手制住,大手上前把许浚整个人提了起来。
小梅从地上爬起来,发现原来是朴浩从外面冲了进来,此刻正提溜着许浚往院门儿这边走,赶忙迎上前去道“你们赶紧出去,小心别传染上了,我处理完就回去,让门口的人都散了吧。”
朴浩点点头,向还在挣扎的许浚道“他这么处理也是为了大局考虑,你不能光想着自己。”
许浚终于明白,这事儿一开始便是小梅安排的,甚至很可能是最早知道的,想到自己一直敬若良师的亲近之人,如今竟夺走了自己唯一的亲人,悲从中来,恨由心起,一时间,欲奋力挣开朴浩的桎梏与小梅拼命。那朴浩也不是傻子,哪里容他再生出事来,大臂一挽,将许浚夹在腰间,打横带了出去,向权教谕等人转达了小梅的意思,众人便陆续回了医院。
小梅望着两人出了院子,怔怔地转过身,看着院子中央烈火熊熊的柴堆,脑海中全是许浚方才怨从心起的目光,想着之前与孙氏的一番谈话,小梅忽然感觉自己在一个望不见尽头的漩涡中,愈陷愈深,然此情此景却又是那样的熟悉,令其不由得跪了下去,向那已被火焰包裹住的棕色衣衫郑重地扣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