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初雪静静地听郑东流说完,目光渐渐由困惑转为了然,似是有些欣慰地一笑,语气听来调侃,却透着一种淡淡惆怅:“不晚,确是不晚,难为你如今竟还能想着他。”
郑东流愧然一笑,略垂了首道:“是我误了他。”
常初雪听得这话,也不点破,欣慰一笑“您能这样想,也算我当年没救错人。只是”转而看向郑东流,似有一丝不忍“您一定要去么?”
郑东流坦然一笑“这或许,是郑某今生做的最后一件糊涂事,不过,也是最后一点私心。还望郡主体谅。”说罢,拱手一礼,向身后一摆头,错过常初雪继续前行,其身后一众也陆陆续续地跟了上去。
常初雪丹田一沉,扬声震震:“郑大人”听得身后步声顿停,余众皆停下来看向自己,也不回身,只言辞凿凿“郑大人既这般慷慨,又要劳动这些人,岂不累赘。”郑东流一愣,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郡主”余众中为首一人,上前一步,向常初雪躬身一礼,凛然而对“今佞臣当道,上意昏聩,如此寥寥残生实有不甘,郑大人即是为私,我等便是为公,虽不能振声朝堂,也好携侠助义,无论此举,是螳臂挡车还是一挽狂澜,都算是我等尽的最后一份力,也许,这便是我大明的希望。”说罢,余众同时向常初雪拱手拜下“我等心意已决,望郡主成全。”
常初雪望向拜下的一众,心里并非静若止水。这番话,说的并不算漂亮,也没有太多感染力,但常初雪仍旧明白,能够将这番话说出来,并真正走到如今这一步,他们的心意,并不简单。或许,如同当年杨继盛舍生取义,沈链不肯苟同一般,曾经她认为很幼稚,很愚蠢,甚至很没用,不过如今,她忽然也有了一丝了悟:蝼蚁力微,摧堤经年,但不意味着经年沉寂便可一招制敌,匡扶正义不是朝夕之事,隐忍是种方式,但若都忍了,正道也会慢慢消弭,正是像郑东流他们这般慷慨义士不断地无所畏惧,前赴后继,才使得正道可以一点点向前迈进,为最后一击节省最多的力量。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这般舍身忘死,这种力量或许并不厚重,但给予他们的尊敬却绝不应该单薄。
常初雪侧头向郑东流,语气听来平静,但明显有一抹难掩的挽留,甚至,恳求“他会难过的。”
郑东流自然明白常初雪说的是谁,也下意识地侧了头,似乎,真的犹豫了一下,随即长叹一声,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他总有一天,是要自己走下去的,就像六年前,我早该死了一样,况且”这才转向常初雪,嘴角含了一分欣然的笑意“有你在,我很放心。”说罢,再不纠缠,继续前行,余众也皆起身,向初雪再行一礼,追上了郑东流的脚步。
常初雪没有回头,也不必回头了,待人声远去,方才淡淡轻语:“谢谢。”天地之大,大概,也只有她自己能够听得到了。
几人听完,表情各异,柴胡、燕三娘一脸迷惑与茫然,小梅似懂非懂,离歌笑神色了然却又难掩一抹惊异。朱希忠却是不再说什么,只又倒了一盏茶,细细品来。
离歌笑略垂了首,喃喃自语:“竟是为了无求。”燕三娘与柴胡闻此一脸诧异,小梅则是渐现恍然。
柴胡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离歌笑说的是什么,语气急切道“你是说,老夫子的死是为了应无求?”想了想,却又迷糊了“你这你这你这啥意思啊?俺怎么越听越糊涂?”
燕三娘似乎更快明白了些,看向离歌笑,语气有些困惑,也似乎是在尽力躲闪,那个理智令她早已清楚的答案:“这么说,初雪是故意她原是想劝老夫子不要去送死?”
小梅此时已有些哀哀,语气幽幽道:“看来是这样,只是老夫子竟然会对应无求怀有这样大的愧疚,真是真是”真是了半天也没真是出来,柴胡和燕三娘早没了借此调侃的心情,离歌笑亦是默然,这本就是万言难道其故的事情,换做别人,想来,也是说不出什么的。
朱希忠将茶盏缓缓放在几上,自顾言之:“你俩本就不同,郑东流大类视之,必定有得有失,若他曾经,肯花上一分心思,站在应无求的立场上去想一想,也不会老来生悔。”说到此,定定地看向离歌笑“你更了解他,却没有真正认真在意过。”转而移了目光,语气中有种难寻却显见的惆怅“初雪总说”离歌笑听得此话,猛地看向朱希忠“当年,你们若是让他走了,或许,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离歌笑想起与如忆成亲后,强留下欲将南行的应无求,心里一时有种难言的自嘲:无求是隐忍的,却也自卑。自卑于他心里,如同一个溃烂的恶果,强压下的激励有时反而会加速它的腐烂,令它变得扭曲。自己与郑东流总是主观地想鼓励他重获自信,却恰恰忽视了应给予的理解与尊重。两人强加给他的意识太多了,却没有真正明白无求心里,真正在乎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