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得屋内,那开门的女子正坐在屋中,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身边一名看管的提刑官见胡远道进来,摇了摇头示意她什么都没有做。胡远道上前沉声问道:“小娘子叫什么?家在何处?”
那女子抬起头,双目无神,只是木然着答道:“我叫齐嫒,从河西道逃难来的。”
“可还有一同来的亲人?”
齐嫒摇头:“没有了,路上都没了……”
胡远道心下默然,想想也是,如果还有亲人帮照,又怎么这么容易就落在了王十八手中。沉默片刻,他又继续问道:“那乡中可还有人?如今大水已去,提刑司可以帮你返乡。”
说道此处,齐嫒脸上总算是有了一丝表情。她双眼眯起,眉头紧蹙,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大水漫来正是夜半熟睡,一家子没个准备就全滚进了水,哪还有人活了下来?我侥幸被人救起,可我那一家六口人全没了,没了啊!”
说到最后,潸然泪下,声音都嘶哑了。胡远道和李清河互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等着齐嫒哭完。
大约过了盏茶时间,齐嫒终于停止了抽泣,拿出一方手帕擦拭着泪水,喃喃道:“对不住,让你们见笑了。”
“无事,你受苦了。”
胡远道摆摆手,一旁提刑官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李清河靠过去提起桌边的水壶倒了一杯水给齐嫒,缓声说道:“先不着急,喝杯水顺一下。”
齐嫒道谢后接过慢慢啜着,胡远道接着问道:“那后来怎么到了中都,又和这王十八到了一起?”
经过一场大哭,齐嫒的心情缓过来不少,慢慢说道:“我一路颠沛,好在还有同乡搭一把手,熬到了中都城。结果在城下棚区里等着进城时,就被这王十八盯上。他背靠一群不知道哪来的歹人,到处在棚区抓人勒索,不顺从的动辄打杀。王十八盯上我样貌,一天夜里将我敲晕绑了去,但没有交给上面的人,而是在他自己棚子背后隔了一个小棚将我锁在里面,不准我外出,要是发出一点声响就是一顿揍,每日也不给我吃饱,勉强让我不饿死,还每日跟我说今日外面又死了多少人。几日下来我就失了逃生的想法,想着出去也是死,这王十八至少能让我活着……”
胡远道张了张嘴,但看着齐嫒脖颈处露出的旧伤,终于还是没有把话说出来。
齐嫒喝了口水缓了缓,继续说道:“本以为就在那暗棚中哪天就无声死了,结果有一天王十八突然一夜未归,第二天一早回来后就满面惊恐魂不守舍,嘴里一直念叨着要坏事了。不一会就把他藏着的钱都挖了出来,还不知道从哪找了一套半新衣服给我穿上,警告我不要出声,便带着我从棚区离开,进了中都城。”
李清河知道是那晚自己抓了王十八,第二天逼他带路的时候,这家伙倒是机警,察觉出事情不妙,回来就抬脚跑路了。
“进了中都城,他就带着我赁了这间屋子,说是以后就和我好好生活了。我也不知怎么想的,觉得好像这样至少比颠沛流离,任人宰割要好,就打算这样和他过日子了。”
“不然又能如何呢?我一破家女子,这中都城举目无亲,怕不是最后也只是换了一个强迫我的人罢了,甚或直接被卖进了妓院,受那万人折磨之苦,岂不是比现在的境遇更加悲惨?”
说着说着,齐嫒的声音又慢慢低沉下去,只是哭泣着喃喃自语:“我又是做错了什么,要受这苦罪,老天爷怎么就不让人好好活着……”
见得齐嫒如此,胡远道什么重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深深叹了口气道:“齐娘子还是先跟我们回去吧,至于之后如何,我们一定想办法帮你。”
李清河靠上去扶起齐嫒,柔声道:“放心吧,一切都过去了,都会好起来的。”
齐嫒没有做声,但也没有抗拒,只是随着李清河慢慢往外走去。李清河让齐嫒坐在自己马前,一行人就这么往提刑司而去。一路上大家也没了再说话的心情,只是沉默着慢慢前行。齐嫒软软靠着李清河的身上,看着四周繁华热闹的市集、人群,突然说道:“这些人知道在千里之外,同他们一样的我们遭受着什么样的苦楚吗?”
李清河沉默不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齐嫒的话。齐嫒好像本也没打算从李清河这里得到什么答案,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嘲讽之意:“他们怎么可能知道,只是一墙之隔的黑暗他们都没法看到,这中都城太繁华了,这灯笼也太亮了……”
李清河叹道:“齐娘子,这光现在也照到你身上了。”
齐嫒低下头,神色木然:“太迟了——对我,对他们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