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邻里听到冯木匠的话,尚无半分反应。偏偏那跟在沈柯身后的杨姓郎官听了,却是如芒刺背,蓦地回眼看去。
“穷人有理无处讲,盐商养蛆作家畜怎地,这话老夫说不得?”
见官员看来,面生苦相,却目光锐利的棺材铺老板“吧嗒”吸了口旱烟,将烟斗往鞋帮子上一磕,似笑非笑着抬起头来。
“不是这句,上一句。”
“这世道,太他娘的荒唐。”
“不对,再往前半句。”
“喔,你说“杨乞儿”啊,这是咱们棺材铺的看门狗。”冯木匠说着,再度拍了一回狗头:“可惜啊,这名被黑将军占了。官爷若是喜欢,冯某可以再取一个送你?”
“老匹夫,你敢”
“杨树吉,嫌命长是吧?!”
绿袍郎官刚骂出声,就被棺材铺老板怼了回去;冯木匠一双如刀虎目,直瞪得他心底发虚。杨树吉杨乞儿,一众脚夫这才会意过来,顿时哄堂大笑。
“哼,本官今日有要事在身,便不与你这等山野村夫计较!”
杨树吉撂下一句狠话,怒气满腹地推搡了沈柯一把,领着一行继续赶路。却是冯木匠简单一句话,就将他们官商勾结,时常在老百姓牙缝挑食的嘴脸骂了个遍。
赖三儿横死街头之事,大吗?
不小。
可若依据大幽的坊市章程,即便将之当作普通的坊间杂务料理,也无人过问,完全犯不着再让府衙横插一脚。毕竟死的,只是一名游手好闲,终日在周遭巷口转悠的街溜子。
偏偏这杨树吉,才听栾姨娘提起钱家。
便慌忙支使课吏,赶去州府衙门禀报。旁人只道他是重视案情,刻意拿腔作调;实则不过是想和同僚通气,好让他们去钱府邀功。
就这摇尾乞怜的模样,骂他是狗,都抬举了他。
反倒是冯木匠最后一句,骂出了精髓。
--盐商养蛆作家畜。
他这一面讨好太原望族,一回头,就又骑在百姓头上茹毛饮血的做派:完全就是蛰伏在大幽棺材深处,随时准备啃食穷苦大众的肥硕蛆虫!
可惜今儿,碰到了冯木匠这么一个硬茬。
棺材冲街,三煞盈门。
可见这妖狐寄居,邪祟遍地的百事巷当真巷如其名,能在其间扎根的街坊,就没任何一个是好相与的!
“这娃若是抛下书本,倒也算个妙人。”
三岔口处,冯木匠目送一行离去。接着去往道旁,弯腰捡起那只被猪嘴道人术法搅碎的厌胜木偶:“折损一只木偶,换他一顿筵席还真别说,老夫开始期待这台老酒了!”
想到去往流民巷之前,那左眼生痣,身后跟着无数鬼影的青年;居然窥空举起戴着镣铐的双手,朝他抱了抱拳。棺材铺老板抓来烟斗,狠狠抽了一口。
“吧嗒~”
浓烟腾起,苦后回甘。
冯木匠第一次发现,自己抽了近二十年的烟叶,今儿竟然格外得劲!
--面皮枯萎,生机全无。
洞开的左胸,被人塞了一把稻草。即便眼珠已经干瘪,只剩下黑洞洞的眼眶;但从他扭曲的五官,仍然能够看出这赖三儿在死亡之前,经历了极其可怖的事情!
“事实俱在,可还有话要说?”
流民巷,诸多从大幽北境逃荒而来的流民,悉数被太原府安置于此。
放下盖尸草席,杨树吉目光灼灼地看向沈柯。观其模样,恨不得他当场就能呈上罪状,签字画押,也少了府衙分走他的好处。
“官爷觉得若是沈某拥有这等塞草攒心,抽取他人生机的本事;还会被你抓个现行,戴了镣铐?”
上一世改行去教书画之前,沈柯也算在体制里待过。就他这点小九九,谁还不知谁啊?
“是啊,若我是他,也定然不会因为一名市集无赖,断了自身前程。”
“莫不是这赖三儿去小院行窃,被沈哥儿误伤眼睛飘散的血腥味招来邪祟,一路尾随,才断送了卿卿性命?”
“兄台的分析,甚得我心。”
“”
一石激起千层浪,街溜子暴毙的恐慌一去,众多乡邻反倒冷静下来。杨树吉听了,瞬间变脸:“休得胡言,如此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太原府何来邪祟?”
事实上,并非他看不出赖三儿身上的蹊跷。
而是不愿承认:
毕竟当差半生,蝇营狗苟,难得遇到一个拿捏起来完全没有任何顾虑的穷酸书生而且这书生之事,又恰好和太原皇商有关。他要是能将这事情办漂亮了,少则混个百两银钱。
若是真个攀上钱府这根高枝,怕是后半生都有了着落。
如此生意,稳赚不赔。
官道八品,名为攀附;这对于在九品中期逐流境耽搁多年的杨树吉,肯定会搏上一搏。
“官爷既是不信,不妨将自家廊下的画皮摘掉试试?”
“你们无知村夫!”
被跟随前来的脚夫一打岔,杨树吉担心迟则生乱,强行撞开人群:“让开让开,莫要妨碍本官公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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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送到这儿,大伙都回去吧。”
重新回到百事巷,远远就见齐家伉俪,还有一队官差等在小院门口。沈柯便即转身,朝一众乡邻抱拳:“街面最近不太平,入夜之后,还望各位乡亲莫要随意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