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结束的这场激斗有些人受伤了,但好在双方均未有人死亡。受伤最重的当属那个被割破肚子的鄂伦春猎手,他的鲜血染红了一片原本白的耀眼的雪,他虽然血流不止但是仍旧没有倒下。
人们将他的皮袍撕开后发现,他的肚皮已经被割破了一条一扎长的口子,腹腔里青紫色的肠子冒着热乎乎的白汽蠕动不止,他的族人心急如焚。
“他需要马上缝合伤口,否则流血也会把他流死。”这话是白音说得。
“伤口太大了,这先得止住血才能缝,希娅赶紧去阿古伯那里把药瓶拿来!”说这话的正是刚才出面说话的那个花胡子老头,他招呼他的孩子道。
少时一个宽脸盘扁平颧骨的小姑娘急匆匆地拿来一个用绳子系的紧紧的皮囊交给了老头,老头小心地解开皮绳一筹莫展道:“这种活儿只有阿古伯能做,可惜他被萨满神邀走了,这该怎么办?”
“反正不能让他这么死了!”族人们急道。
“把你们的药给我!”说着白音从老头的手里夺过了皮囊。
“这是仙鹤草,这是血余炭,这个是白茅根,还有鹿食草,其他的不能用!”只见她一个个拔开塞子用鼻子辨别道。
“她也是女真人,不能用她!”
“女真人畜生不如!”
“她会害死他的!”此时所有的人都用仇视的神情看着白音。
“如果不马上给他止血他就活不过今夜!”白音犀利的眼睛对视群人道。
“这,这···”她此言一出,鄂伦春猎手们彼此面面相觑显然也没了主意。
“别争了,我相信她!”这句话正是那个血流不止的伤者说得。
后来萨巴尔才知道这仙鹤草、血余炭和白茅根都具有止血凝血和凉血的作用,他此刻也很好奇地蹲在旁边看她究竟怎么给伤口缝合。这时天已经快黑了,白音说得把伤者抬到斜人柱里面去这里光线和温度都不行。就这样众人一起使劲将伤者抬进了一个比较宽大的斜人柱里面,进了里面萨巴尔忽然发现里面火塘一旁的地上,居然躺着一个缺了半条腿的昏迷不醒的丑老头,他花白的头发和胡须几乎都长在了一起,蜡黄色的脸上条条沟壑纵横,那就是一具令人作呕的干尸。最让萨巴尔感到惊异的是他的身上穿着一件装饰满了兽毛和连成串的兽牙骨串成的饰件,在这座斜人柱北面的围子上还挂着许多跳神用的五颜六色的法器,其中还有一件顶上镶着鹿角的奇怪妖异的面具,面具的下面还挂满了一缕缕用堪达罕下颌的胡须做成的长毛,地上还有一面彩绘着神秘图案的神鼓,如果在晚上见到有人穿戴这一身装束手持法器,任何人都会一阵心惊胆战。
萨巴尔猜测这个昏迷不醒的瘸老头儿应该就是他们的萨满,对于萨满他并不陌生。他说不清楚世界上究竟有多少个民族信仰萨满,也不知道萨满被信奉了多少年。其实萨满是一种伴随着远古时代人类族群衍生的原始宗教,古代北方许多古老的民族都信仰萨满,萨满尊崇祖先崇拜与自然崇拜相,其信仰主要是万物有灵,几乎全部是多神崇拜,在蒙语中叫“博额”。萨满认为一切生命诞生于天地分离之时,上天赋予了世间所有的生命,大地创造了万物的形体,人类的生命是苍天创造的。宇宙中的任何事都有生命和灵性,所有的生命和灵魂都要受神灵支配,萨满巫师就是神的沟通者。只是萨巴尔有一件事想不通,那就是这一根腿的萨满是怎样跳神这件事。
这时白音说单凭斜人柱中央火塘的光线太暗,这时一个同族的年轻猎手找来了一个燃烧着烛火的铁托,那里面燃烧的是熊油。斜人柱里面的光线里面明亮了起来,可是问题又来了跳动的火苗太过活跃,总是恍惚人的眼睛,特别是在处理伤口的时候。就在众人苦思冥想之际,却见萨巴尔把一面用旧了的神鼓拆了开来立起,他将那盏燃烧着熊油的铁托放进了神鼓里面,在上面开了一个通气的窟窿。他的这个破坏萨满法器的举动一开始招致了所有人的反对,因为萨满神是至高无上不容侵犯的,当众拆坏神鼓是要被诅咒的,当事人甚至要遭受神的惩罚付出生命。
白音望着萨巴尔点亮的灯笼,白皙的脸上一阵舒展。当众人看到透过神鼓那两层半透明的皮膜映射出和煦的光亮时,责备声逐渐的减小了。
“有没有肠线?”她向人们问道。
“哦,肠线早就没有了,筋线倒是有的!”旁边有个细眼的红脸妇人说道。
“也好就用筋线吧!”白音等她拿来了一把做狍皮衣用的针线,这种筋线其实就是用鹿或袍子腿上的筋搓成的,特别细致且坚韧。她说的肠线实际上就是用动物肠子拧成的线,这种线有一个好处就是缝合在伤口里面日久天长可以与伤口的新肉生长在一起,不需要拆线了,肠线里面属羊肠线最好。
“幸亏你的肠子没有受损伤,待会儿会很疼的!”白音检查了一下伤口对那个鄂伦春汉子说。
“我,我能忍,只要能治好我!”他咬牙说道,这时上来两个小伙子帮忙按住他的双臂,那个妇人拿来一根木棒让他咬住。
“你来帮我!”她话外之音是让萨巴尔在旁边给她拿好灯。
白音开始了清理,她在没有任何辅助工具的情况下艰难的先将伤口边缘的碎肉剪掉,然后清理了淤血之后敷上了少量的药面。俄顷渐渐止住血以后,她选了一根较细长的鱼骨针,根据她的经验这种略带弧形的细骨针有利于在肉缝间穿梭游刃。此时退出激斗的男女老少猎户们除了有一些清理冰鱼之外,大多数都聚集在斜人柱周围观看这个女真女人究竟想干什么。
在仙鹤草药粉强烈的刺激下受伤的猎手伤口阵阵蠕动,几个猎手死死地按住他挣扎的身躯。萨巴尔调整好鼓灯的角度全神贯注的看着白音的进程,只见她小心翼翼的先将肚皮内侧的肌肉组织缝合了一遍,然后又将创口的外层开始了缝合,由于游猎民族常年穿梭丛林搏斗野兽,导致这些男人的身上都是精瘦肉,就连腹部也是好多硬邦邦的腱子肉,这给缝合造成了很大的不便。不一会儿,萨巴尔发现她的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擎起衣袖擦了一下继续做最后的缝合。此时那个鄂伦春猎手已经被疼痛折磨的开始骂人了,白音仍旧继续着她的手上动作。
她那双带血的手在肉皮间穿针引线的律动把萨巴尔的眼睛看直了,她那一对手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最后一层线终于割断了,这时白音将这几种药粉按照一定的比例均匀的敷在了还冒着血丝的创口之上,这活儿算是完了。白音叮嘱他的家属尽量不要让他动,一早一晚喝一些用嘎黑毛和宝鲁保提毛这两种采自林间的木本草药熬汤给他喝有助于创伤恢复。受伤的猎手也早已疼的满身大汗,他虚弱的躺在地上小心地喘着气,喘气幅度一大伤口就会牵扯一阵疼痛。
待他们出来斜人柱的时候月亮都已经升起了,白音从地上捧起冰凉的雪使劲搓着手上的血迹。此时此刻围观的众人才唏嘘着散去大半,有的族人则进去探望伤者。一阵烤肉的香味从空气中飘来,还带着一股腥味,不用问今晚猎民们的主食肯定是新猎到的鱼。
他们俩踩着深深的积雪朝着自己河边的宿营地走去,一路谁也没有说话,月光将雪面映射出一片银灰。等到他们穿过扎堆分布的希愣柱时,里面点点篝火和人影将长白山的雪野点缀的生机盎然,至少不是那么死寂。当他们回到白天新搭好的希愣柱时,看到塔斯哈仍然恪尽职守在冰面上猎获的冰鱼前守护,不用看鱼必定一条不少。然而更让他们惊异的一幕却在希愣柱里出现了,当白音撩起帘子点燃篝火时却忽然发现他们的火塘旁放着好几条还冒着热气的鲑鱼,这一刻他们俩面面相觑。
今天他们用自己的方式捕到了那么多的鱼本是很快乐的一天,但是随着女真猛安谋克的出现发生了诸多不愉快的事,萨巴尔倒是没什么,他拿起烤鱼挨个嗅了嗅,然后将一个大的递给了白音,这是他此生头一次吃这么大的鱼,他似乎忘却了白天的事情,然而白音却吃得慢慢悠悠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那支箭是你射的!”萨巴尔背对着她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但是良久白音都没有答复他,他索性不再说话了一边抚摸着塔斯哈一边往鱼肉上面撒香料粉和盐。塔斯哈目不转睛的瞅着他手里的鱼,他索性掰下一大块鱼来给了它,显然它也喜欢熟肉。
夜渐渐老去,附近猎民的驯鹿群随着深山里的兽鸣悸动不断,萨巴尔吃完了鱼钻出了希愣柱去喂他的战马和驯鹿,他踏着雪走了很远才从高坡上雪薄的地方用腰刀割了些老草回去给它们吃。回到希愣柱的时候只见白音一个人静静的跪坐在中央的火塘旁出神,她不时地添几根干柴,跳动的火苗将她的脸映照的红彤彤的。萨巴尔进来后烤了两把火之后,就把长筒马靴脱了下来放在了火塘边上,此时一股臭味应运而出,他解开裹着灰鼠皮的裹脚袜之后发现脚底已经湿的出水了。白音突然起身将他的这对马靴扔了出去,萨巴尔久久的瞥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继续低头在火塘旁烤他的一对大脚,不一会儿他扯过一张鹿皮毯子躺在靠近门口的一边,背对着她和火塘睡下了。
守着火塘烧火的白音望着他的后背久久凝视,尽管天寒地冻他依旧顶着一件老人穿的旧皮袍始终没抱怨过一句冷,她想着想着忽然出去又把那双大马靴拿了进来放在了火塘边,这会儿工夫臭味已经散去不少了。
此刻背对着她的萨巴尔虽然闭着眼睛但他的心思却没有睡着,虽然他们没有说什么言语,但是他知道这伙女真人的出现给她的心理造成了一种痛苦,她虽也是女真人,但她却不一样。
第二天拂晓萨巴尔就醒了,与其说是睡醒了倒不如说是被冻醒了,他这一夜已经不知道被冻醒了几次了。转身一看火塘里的火已经虚如残烛了,他小心翼翼的重新添柴点起了火,经过一番努力篝火终于又燃烧了起来。火塘另一边的一双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但很快又闭合了。
等这塘火重新烧旺的时候,萨巴尔静悄悄的穿好热乎乎的马靴离开了希愣柱。当白音早晨钻出围子的时候四周却不见他的踪迹,旁边拴着的黑狸子也不见了,这一刻她的内心忽然生出了一阵莫名的委屈和难受,她的鼻子一阵酸楚。可是当她再次回头的时候却发现遥远的冰河尽头,一个骑马的小黑点逐渐的越来越大,那矫健的骑姿俨然化作了一颗黑焰冲出了身后的朝阳,朝她射来。
早晨她煮了好多热奶,新的一天又开始了,等到下午时他们又猎获了好多,并且不少猎手们也学会了萨巴尔的方法。这时有四五个游猎民族的姑娘款款而来,从他们的来意中他大概明白了她们的来意,原来是邀请他们参加今天晚上的篝火晚会。大概是因为感谢他们昨天化解的那场灾难,也可能是因为感谢他们传授的猎鱼新法,总而言之至少得到了他们的初步接纳和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