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度的饥饿使萨巴尔的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响声,已经快三天了他只吃了一口东西,好不容易昨晚烤熟了那只松鸡,结果没来得及吃第二口就招来了熊祸。白音看出了他的憔悴,昨夜给他擦洗伤口时就发现他身上已然没有了一丝软肉,除了硬梆梆的腱子肉就是骨头了。想必也能猜到他肯定是深陷丛林多日,风餐露宿饥寒交迫。不说是他,就算生长在这片林子里的鸟兽,也无法抵抗这大雪封山之后的残酷,每年这个时候都有无数的动物死去。
“你到底是什么人?”白音这次的质问显然比刚才稍微少了份强势,因为她发现他的外在,根本不是他们女真男子的装束,连头型都不是。在女真男人所流行的六种发型样式中没有一种是向他这样自然留长的,因为女真人和契丹人差不多都延续祖制将头顶的头发剃除成髡发,要么留住后脑编起长长的发辫,要么留住前额的刘海,或者留住耳朵上边脑瓜侧顶的一撮头发,反正绝对没有他这样的,不由得使她产生了疑虑。她们所处的环境要求她必须弄清他的来历,以便确定他的生杀去留。
“蒙古人听说过么。”萨巴尔咽了口唾液说道,此时饥饿和干渴极力的折磨着他的身体,但他眼神中的精气却丝毫不减。
“你是蒙古人?”白音用疑惑的眼神再度审视着眼前这个精神矍铄的小伙子,她见过不少契丹人,鄂伦春人,鄂温克人,汉人和蒙古人···但她不相信蒙古人中竟有生的这么端正的男人,仔细的端详,她发现他的左耳上有一个耳洞而右耳上却没有,而女真男子恰恰是双耳都打着耳洞的。另一点发现是,他的身上除了几道新旧不同的伤疤之外居然没有一块刺青,然而在女真诸部几十个氏族中,每一部都有他们自己的图腾,按照各自的族规分别纹在身体的不同部位,除了能时刻铭记自己的信仰之外,还能够在战争中或必要的时候确认彼此的归属。就凭以上两点就足以证明他不是女真人,而他昨晚的穿着的确有蒙古人的特征,只是他那一口女真话还稍微使她好奇。
“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你们不是在草原上放羊吗?”白音问道。
“蒙古人的祖先本来就是生活在山林里的,他们的游猎历史不比你们短。”萨巴尔一边四处打量着木屋里的摆设一边幽幽的说道,从他的话里不难听出他似乎对女真人从骨子里有着极深的敌意。白音本想找话再奚落他一顿,但她眼波一转立马改变了话腔。
“切!不跟你这又膳又臭的放羊的拌嘴了,我做饭去喽!”说罢她头也不转的穿衣带帽出了屋去,她知道此刻他已经好久没吃东西了,而这正是伺机折磨他的时候。说罢她一边打开了木屋的门一边哼唱起了一曲古老而清亮的歌曲,唱的曲调大概属于通古斯语系改编民谣,有些他稍微听得懂。能听懂的歌词大概是这样的:
“北方飘着雪花那个舞哎,小鹿呦呦把歌唱啊,早晨的云儿一片红,都说白山黑水新鲜多,鲜肉美酒那个香满山,路过的朋友留下来,就算狗儿也有肉,偏偏不给墙角那鼻涕虫儿······”她的声音出奇的清亮。
屋里的黑犬在没得到主人的指令之前,依旧趴在屋子里继续守着这个陌生的人,萨巴尔皱鼻朝它使出了一个极为奇怪的表情后,不料那黑狗竟然摇摇尾巴转身出去了。
萨巴尔穿起旁边的裤子,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皮袍子了,索性裹紧了那条鹿皮毯子,下地活动了几下全身的筋骨之后,他开始仔细的打量起这间木屋的情况来。这座木屋面积不大但分里外三间,是由数根较粗的大树去皮做梁柱,相互之间卯榫咬合衔接,墙壁是由三层木板拼合而成,最外那一层是用一条条长着粗糙老树皮的切面钉起来的。屋顶和屋外覆盖了不少干枯的藤蔓,既像是天然生长的,又貌似是一种人为的伪装。从外面看这座粗糙的木屋并不高,但屋内的地面是人工挖下去的半地穴式,因此一进屋需要经过半人高的台阶下去,这是女真人古老的居住形式,借助地温抗寒。
木屋中间的入口是由一扇结实而粗糙的硬木做成的门,摸起来手感极重,像是用老榆木做成的,里面糊了一层兽皮,外面是粗糙的树皮。其余两间分别是左边用来存放生活用品的储藏室,他看到墙上挂着许多冻得冰硬的鱼,那鱼仅一条就足足有二十多斤重。
靠北的那面墙上还挂着好多优质的动物毛皮,他能认得出来的有火红的狐狸皮拖着一条长长的大尾巴,看那光亮的皮毛不免让人遐想到那精怪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复生。墙上挂着的河狸、水貂、狍子和梅花鹿的皮子也有不少,每间屋子的窗纸都是用河狸的那张近乎打磨的半透明的内皮做成的,墙角还挂着一只死去了的小山猪,另外还有数只雪兔,有些皮子他弄不清是什么动物的。在那间屋子靠墙根的木榻上,堆积着许多貌似干枯了的植物散发着草药的味道,木塌的底下整整齐齐的摆放了无数并不精美的瓦罐陶瓶,由于手疼他放弃了一探究竟的念头。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三间屋子其实并没有实际的间隔,每间都是用一道厚重的帘子分隔开的,仅仅靠右那间睡人的屋子,与灶台之间有半边通顶的用土石垒的隔断,土墙外面是灶膛,而紧邻的里边就是垒着火炕的卧室。他在金国长大不是没见过炕,只是平生第一次见识这么简单原始的火炕,火炕最初的由来就是兴安岭的女真民族发明的御寒设施,后来随着大金王朝的兴起才传遍了整个北方。火炕顾名思义就是被火烘烤的暖暖的睡榻,它的前端是烧火做饭的灶台留有火塘,炕是用一块块的粘土砌成的土坯或石头垒起来的,四周支撑中间架空,按照一定的排放规律留出烟道,烟道的上面同样用泥土或砖石密封的炕面,烟道的尽头就是砌在墙壁里的烟筒。这样前端的灶台只要火势一起,那暖暖的烟火就顺着灶台与炕连接处的灶眼,经过炕底的烟道最后通过烟筒顺利的排了出去,而那份烟火的余热恰恰烘暖了上面的炕,在寒冷的冬季人睡上去特别的舒服。打量着这原始的火炕,他的心情莫名的开通了许多,从内心不由得赞叹发明者的智慧。
最右边的这间卧室也是装扮的最受看的一间屋子,靠近火炕的北墙上端端正正的挂着一幅用动物的绒毛织成的挂相毯,那挂像上的图案分明是一只俯冲直下的雄鹰,那只雄鹰生的毛白爪黄。在遥远的极北之地确实有一种神奇的猎隼名海东青,它生的体态矫健凶猛异常,上能凌云九霄捕雁捉鹅,下能叱咤山泽猎狐斗狼,这画像上的大鹰正是传说中的海东青,他心中暗暗称奇。那海东青一对炯炯有神的鹰眼犀利的瞅准地下的那只逃命的野兽,萨巴尔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那只逃命的野兽竟是一条生的胸宽体健威风八面的野狼,看那条大狼逃命的眼神似乎对那海东青恐惧至极。
在他的概念中,狼一直是一种精神的图腾,蒙古人信狼、学狼、敬狼也猎狼,传说中他们的祖先就是一头苍狼。虽说他不信,却是一直把狼的精神地位看的很高,他晓得海东青是女真人的图腾,看到被自己的先祖视为图腾的狼遭受如此的贬低而有些愤愤不平。紧接着他注意到在这间屋子的东墙上安放着一只长着一对大角的鹿头,数了数每只鹿角都有九条树杈般的小枝,他见过不少长着大角的鹿和羚羊,但是像这对大角一般的鹿却是从没见过。九叉鹿角的下面摆放着一张长条状的木桌,木桌上摆放着许多物品,其中有一面擦得光亮的铜镜,那铜镜背面是一对儿戏水的鱼儿,过去他见过很多这样的双鱼纹铜镜,这在金国很平常,但在这深山老林里就显得蹊跷。
铜镜旁摆放着一些涂绘着精美图案的漆器,不用看,他一闻就知道是女人们惯用的东西,他对这一向不感兴趣。而压在最底下的那口暗色朱漆的大木箱显然要比上面那些匣子大好多,只是上面镶着铜质锁扣,里面究竟何物他无从得知。
靠近窗口的那面南墙上则挂着许多用途不同的狩猎用具,有极其细密结实的渔网、渔钩、渔叉,有大小刀斧几把,那锋利的刃上寒光依旧。成捆的各种绳索套扣,其中最让他愤恨的就是这种用鹿筋拧成的阎王套,昨夜差点要了他的命,他终生想忘都难。旁边还挂着一张精美的长稍反曲弓,单看那弓体的走势就知道它蕴藏着非同凡响的力度,凭目测就知道能拉动这弓的人有多厉害,他隐隐明白了这个女人并非善茬。这座深山木屋里的器物摆设无处不在的透漏出其主人的强悍勇猛,只是他的嗅觉告诉自己,这里应该还有另外两个男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