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殷尔菲却给我送来了礼物。
尽管没有给送我生日礼物的人摆脸色的道理,但这样一来,一直以来,或者说两个半月前还心安理得给她发庆生短信的我真的有资格收下这份惊喜大礼吗?
我又要陷入高达九个半月的长考,努力选出与这份礼物价值相称的回礼吗?
这是一场背叛。我再次重申,这是一场背叛。是殷尔菲同志对于不送礼物同盟掀起的一场华丽反叛。
可殷尔菲抢在我说出任何拒绝的话语前,拽着我的手腕一翻,直接把礼物盒塞到我的手里:
“这里面还有我写的一封信。我希望你能认真读完。”
她认真的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从手中感受到烙铁般的灼热。我分不清是手心这份礼物的温度,还是手背来自她手心的温度。
我不是什么迟钝男。我能看穿这句话背后所代表的含义。
我讨厌这句话。因为它让拒绝有了更深层的含义。
我讨厌我自己。因为我选择把纠结和犹豫留给未来的我自己。
“好吧。我会认真看的,也会尽快给你答复。可以放我走了吗?”沉默片刻,我对视着她做出了回答,终究在她愈发明亮的眼神下败下阵来,像是在掩饰什么一样,扭头把礼物放到书包最深处的夹层里。把另一侧的书包肩带也背好,我明显从背后感觉到硌人的方形盒子的棱角。
看着她嘴角上扬的笑意,我赌气似的把她本就凌乱的前发再度拨乱,指了指她仍旧擎住我不放的手腕。这次她就如同触电般的立马放开了。是绝缘体总算被击穿了吗。
不过这么一来,许多事都能够说的通了。
我知道了她为什么会睡眠不足。
我明白了她为什么摸到抽屉里的某物之后心神不宁。
我确信了她今天一定没有和思缘见过面。
“好吧。那这次真就拜拜啦。”
“嗯,明天见!生日快乐!”她的语气恨不得明天今天来一样。
不是,叫我一晚上就想出答复有些难为人吧。我苦笑着和她作别,转身往楼下走去。
直到我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殷尔菲才长吁一口气,手捂住胸口,确保飞速跳动的心脏不会蹦出胸腔。
意识到马上这个楼道就会被下涌的人流占据,殷尔菲往回走了两步,便发现了靠在走廊拐角的顾尔菲。
顾尔菲所占的位置正好和楼梯口附近形成近九十度的夹角。从顾尔菲的角度能偷看到这边发生了什么,而无论是背对的殷尔菲还是正对的小献都浑然不觉。
至于顾尔菲是怎样迅速的绕到另一侧的楼梯下两层楼来到这里的,殷尔菲完全不在意。
“你不去跟他说一声生日快乐吗?我看他还蛮想见到你的,中午还在问我今天见过你没有。”一边走近,殷尔菲试图用捂脸的方式给脸颊降温。但无论哪边感觉上都一样滚烫,“还有,你背靠的这堵墙老能掉灰了。我估计你现在的衣服背上全是白色的墙灰。”
顾尔菲自动忽略了后半句含有五克关心十克兴奋以及五吨不自觉挑衅的话语,仅就殷尔菲前半句的提问作出回答:“不了。我不想听到他假惺惺的关心。”
她抬手用指腹轻抚脸上的纱布。绷带加上胶布覆盖了顾尔菲的一整张左脸。
殷尔菲垂下眼帘,内疚地说道:
“抱歉,都是我不够坚定,犹豫不决的,才害得你深夜给我打电话被打。”
“我受伤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是周末油炸东西的时候不小心被油溅到脸上了。”顾尔菲嗤笑一声,手指上划到绷带边缘:“怎么,需要我掀开给你看看伤口长什么样才能停下你的被害妄想吗?”
“我听见了的,在那通电话的末尾。先是‘咚隆’一声,应该是你的电话被扔到了地板上。然后是你妈……一个女性的吵闹声,接着是巴掌声。之后电话就被强制挂断了。”
“……早说啊,害我编理由。没想到那破手机屏幕都碎了还在通话中。”顾尔菲的鼻翼几乎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她的表情仍旧毫无所谓,放下手双臂交叉抱胸:“是,我就是因为深夜强劝某个该死的女小鬼才被打的,这个回答你满意了吗?”
顾尔菲没好气地继续说道:“有些时候,说白色的谎言是为了对方着想。你要是总想着拆穿谎言,献他迟早会被你撕得粉碎。”
在某人不在场的情况下,单就“献”这样一个称呼就够两位女士拉扯一大截时间了。但在三人的关系即将发生畸变的当下,殷尔菲自然不再纠结这点小细节。见顾尔菲不愿提及那天晚上的家事,殷尔菲转而问起另一件她在意的事:
“你怎么知道我会纠结到放学后才把礼物交给他?如果我中午就送了,他直接给了肯定答复,那这时候我们两人在放学路上卿卿我我,你跟在后面啃手帕。”
“有没有可能中午我就一直在一边咬着手帕一边偷看呢?”
殷尔菲不吭声,想在顾尔菲的表情上找出破绽。而尽管刚刚才被戳破了一层谎言,此刻的顾尔菲仍旧游刃有余:
“中午午休在那里装睡偷看同桌,摸抽屉里的礼物盒像是烫手山芋一样。好不容易鼓起一点勇气,见他在赶作业,就又泄了气。”
“你真来看了啊!”
顾尔菲直接给了殷尔菲一个爆栗作为她如此天真的奖励:
“你是不到最后一刻不肯动弹的主,他又是个胆小鬼,胆小得连个不字都说不出口。一个不敢说,一个不敢问,你们俩会上演哪一出拙劣的默剧我闭着眼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殷尔菲捂住额头:“不管怎么说,思缘,我都要谢谢你周末一直在劝说我。如果没有你的鼓励,我恐怕放学之后连追出来的勇气都没有。我还以为你会阻止我犯傻。因为你看起来……看起来是最享受我们之间关系的人。”
顾尔菲用双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两两相对,组合成了一个空心三角。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大拇指略有弯曲,让整个图形看着又像是一个倒着的爱心:“三角形是最稳定的图形。这也意味着,它没有变通的余地。一旦某个,或者某两个顶点坐标发生任何变动,它就会扭曲得永远失了原样,点与点之间的边长距离一定会发生变化。”
可那又如何?
“我最讨厌自以为很懂我的人。
“小献自以为跟我是一类人,觉得我要是知道了情况,一定会拼命阻挠你跟他表白。
“但其实我和他是完全相反的人,他根本一点都不了解我。如果说我是用冷漠外壳包裹的谎言夹心,他就是用甜蜜的谎言围绕而成的冷冻核心。
“周末你来找我商量,潜意识里不也是想让我来帮你做决定,或者阻止你吗?
“所以我也很讨厌你,你这只贪心的小猫咪。既想要把关系更进一步,又不愿意舍弃当下的一切。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同样的,我像讨厌你一样,讨厌他一样讨厌我自己。
“因为我也自以为我很懂我自己。
“当讨厌的人都寥寥无几,那讨厌也成了份特殊的感情。
“你有勇气打破我们之间的关系,这是唯独你才能做到的事。我只会做出最佳的决策,不敢在虚无缥缈的可能性上下一丁点赌注。
“像我这种既冷漠对人又满嘴谎言的人,是注定得不到幸福的。但这不代表我要去阻止我的好朋友获得属于她的幸福……
“……喂,你有在听我讲话吗?嘟嘟,喂?掉线了么?”
昨晚的辗转难眠以及兴奋褪去后的安心感让殷尔菲有些昏昏欲睡,听见顾尔菲对她的质问之后才回过神来,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可能有的口水,说道:“啊,你讲完了吗?小献跟我说过,只要你露出这副神情说话,后面的内容就没必要听了,因为全是废话。”
“小献小献小献,这么听他的话,你干脆搬到他家去住算了。”顾尔菲一副朽木不可雕的残念表情,也不想杵在这里对牛弹琴了:“你先回去取书包吧,待会陪我一起上楼,就当是给我赔罪了。”
殷尔菲的眼神里越发透露出悲伤:“你连背上粘灰都不想让我看见,还说我们是好朋友。”
“偏偏在这种时候脑筋转得飞快。”顾尔菲咋舌,干脆地扭身:“喏,帮我拍灰吧。”
“好嘞!”殷尔菲一脸怪笑,抄起手就往顾尔菲身上拍。
“噗——下这么重手干嘛,你是不是故意在报复我?”
“哪里的事。啊,这里还有灰!”
“疼!你是不是皮痒了啊?”
“哈哈哈,不要戳那里,好痒——”
果然朋友间的打闹,才属于放课后的平凡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