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暗讽谁是矮子呢!”钱后抬起就是一脚,不过错估了二者距离和自己腿长的差距,什么都没踢着,只好悻悻作罢。看吧,跟你拉开距离果然没错。
她们合唱团的领唱身高八尺有余,相比起来剩下的七个人就像是七位簇拥在白雪公主身旁歌唱的“小矮人”一样,故因此得名。是钱后先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也不要怪左佑不客气。更何况现在是钱后有求于左佑,所以都是在小打小闹的范畴。
左佑挥了挥自己手里的手机,示意自己处理好了,然后转过画面自己看了起来:“刚刚你问有没有学生姓柯是吧,我看看……按姓氏字母顺序排列的话,洛尘璃……luo。h、i、j、k、l,再往前找的话……”
“行了行了,我来看。”见左佑一副“地铁大爷看手机”的模样,钱后伸手要过手机,手指在上面滑动。不一会儿便把手机还给了左佑,自己则一副沉思状。看样子是没找到。
“能给我讲讲你要找什么吗?两个人来想总比一个人好。虽然距离诸葛亮还差一个臭皮匠。”左佑提议道。
“……行吧。”许是死马当作活马医,钱后从纸堆顶端扯下一页来,递给左佑。
“有学生在我课上画画,你说这谁能忍!”
纸上用天蓝色的单色蜡笔,画了天蓝色的空心云,天蓝色的三角形正方形小屋,天蓝色的田字窗户,天蓝色的草地,天蓝色的有房子四分之一大小的五瓣小花。跟左佑学生时代的绘画水平差不多,一看就属于那种没有明确主题随手瞎画的类型。
左佑一脸震惊。目光在手上的画纸和钱后愠怒的脸上不停折返。
吐槽是门艺术。若不直击要害,便落了下乘。
就像对方辩友铿锵有力地发言完毕之后,站起来说:“我觉得对方二辩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故他的发言无效。”这不叫有效反击,这叫人身攻击。
同理,不顾内容一个劲吐槽教导主任总是板着张脸也许会收获笑料,但却没有深层含义。于是在校庆上,他们就目前教育资源的浪费和不平衡的现状展开了激烈的装傻和吐槽。多么富有深意的内容,多么值得反思的内容,怎么就没掌声回应呢。
把理论运用到这里。如果这时候左佑指着本日时针和分针第十三次重合的时钟,脱口而出:“你就是为了这点小事,把我耽误到现在?我的美食计划全泡汤了!”显然不是一个好的吐槽。
首先,这件事是不是小事有待商榷。学生在课上开小差画画,那说明这位学生的学习态度有问题。当然也总有人会说学生不专心是因为老师课教得不够有趣。我们且把学生老师各分几成锅的事放置在一旁,更大的疑问在于,为什么抓了个现行,钱后还要问左佑要学生名单找人呢。既然在找人,说明钱后不知道这幅画的著作权归属何人,这幅画是在不知道作者为何人的情况下来到钱后手上的,钱后没有当场抓获正在她课上画画的某位学生,可她偏偏又明确说的是“有学生在我课上画画”。
也许“画画”这个词因为前一个是动词后一个是名词又是同一个字所以大家可能会被绕进去。我们来举一个更为常见的例子吧。假设有捣蛋鬼在课上传小纸条被任课老师截获,这名老师当然会拿着纸条跟班主任埋怨说:“你们班的风气该管管了,有人在我课上乱传小纸条。最好抓住这调皮鬼是谁。”是“传纸条”而非“写纸条”,因为这位老师看到的是正在传输中的扔来扔去的捏成团的纸条,而非目睹某人正在写小纸条的一幕,不然老师就已经抓住这位调皮鬼了,然后这么说:“你们班上的xxx在写小纸条被我当场抓获,你可得好好管管。”在只看见上课传小纸条的这个过程的时候,纸条本身可能是课前写的,而在课上传递。更别提这张a4大小没有明显折痕的画纸,是在课前画好,课上因为什么原因被缴获的可能性更大。可钱后的措辞是“课上画画”,而非“课上传画”“课上交流大作”这种具有多名嫌疑人可能或者不确定源头是谁的说法,说明她有证据证明这幅画是在她上课时画出来的。
不仅如此,她来讨要学生名册的时候还抱有极强的目的性:“四个字”“姓柯”。要说通过看纸条上的内容或许能看出“寄信方”和“收信方”的一些信息,但从这张横看竖看前看后看没一个字的画里,她又是如何解读出来的呢。
其次,何谈耽误。尽管已经十二点钟了,但此刻仍属于第五节课上课期间。即便是“代理的代理”,身为名副其实的十班班主任,左佑有责任听取老师对于班上学生的反馈。倒不如说让钱老师难得地呆在办公室里等左佑,是在耽误她的时间。
再次,左佑的美食计划,除了左佑本人和正在以他的视角观测世界的读者以外,没有人知道。在这里提及“美食计划”,只会自爆和引起钱后的好奇与追问。顺带一提目前左佑的美食计划已经顺利变成了出校门左转巷口的一碗臊子面。
一个优秀的吐槽应当是更加贴近本质的,更符合底层逻辑的。
比如左佑现在说出的这一句:
“在你美术课上画画有什么稀奇的,你说有学生在你课上写小作文还差不多。”
这是左佑给出的吐槽答卷。
是的,钱后是一位美术老师。
即便跟她素未谋面,通过一系列的互动,也能得出“钱后是美术老师”的结论。
第一,钱后和左佑同样都是办公室角落中的一员。也就是说,钱老师极少在办公室被目击到。虽然说得像是什么二名怪一样,但顺着这样说下去的话就是她的主要栖息地不在办公室里。这个条件就足以排除大部分的主修科目,剩下的只有室外或体育馆的体育老师、音乐教室的音乐老师、美术教室的美术老师、机房的信息技术老师,等等。
第二,前文提到过钱后和左佑“所属不同科目组”,故排除她是体育老师的选项。
第三、当左佑走近她工位的时候,她正在用红笔在学生的作业上写下“87”的分数。现在还在用“87”这种主观而又具体的分数评判方式的老师并没有多少了吧。
第四、她的深灰色工作围裙被洗得泛白。即使如此,上面还残留有不得不用大面积纹绣掩盖的污迹,那会是什么呢?就比如浅色甚至白色的颜料。
综上所述,钱后是一位美术老师。
当然左佑不会这么麻烦地去推断。他本身就知道。再不济工位这里不都贴着名牌的吗。诺,“美术组钱后”。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钱后那副一看就是假装的愤怒消融,她笑靥如花,从抽屉里拿出另一张纸。打一开始她递给左佑的就是很普通的学生的美术作业,为的就是左佑特定的吐槽。她笃定左佑会从这种角度进行反驳。“你果然也是这么认为的。居然有学生在我课上写小作文,很过分对吧?”
左佑接过这张纸。纸上用黑色蜡笔密密麻麻写满了扭曲狰狞的文字,没有句读,没有间隔,没有段落。字与字之间没有断处,仿佛用一笔画的手法写下了整篇文章。模糊不清晦涩难辨,不知文字从何处开始,不知文字在何处结束。
钱后继续说道:“还有一个小问题。现在是十二点整了,但时针和分针在今天到此时重合的次数不应该是十三次,而是十二次才对。在1:54之后,整个11点这一小时中,时针和分针就不再重合了,直到十二点。”
左佑并不觉得一个美术老师和一个体育老师谈论一个数学问题会有什么实质的好处。他当做没听到,翻到这张纸的背面,右下角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个大写英文字母,就像是署名一样。
“k、p、g、l”
左佑轻声自言自语,仿佛稍微大点声就会唤醒什么未知的存在。
钱后在桌子上摸了摸,如变魔术一样取出了一把车钥匙和一张名片大小的硬纸片。她说道:“既然左老师自告奋勇要帮我分忧,这顿午饭就我请了。正好附近有一家才开业的烤鸭店,我去试了试味道还不错,还送了张优惠券。不用白不用。走吧,左老师,你坐在车上慢慢研究也不急。”
这周才开业的烤鸭店你都是第二次去吃了,你才是超高校级的美食家。
左佑甘拜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