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普格拉(上)(2 / 2)

解忧夜华 半熟水 9546 字 2023-05-17

“啊,那能帮我也接杯水过来吗?我要半热半冷的,把饮水机那两个按钮一起按就行。谢谢!”

说罢,她的手也相应变成伸出两根手指,弯曲往下按压的样子。之后再度朝着左佑摆了摆,便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语气倒是很客气,但过于具体的要求尽管是为了不出错也有一种使唤人的感觉。

上一句话卖的关子也是,接连做出的手势也是,多余得有些亲昵。记忆力没出错的话,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只是单纯的不太熟的同事吧。换算下来也就是在外面偶尔碰到了会点个头的程度。跟我这样的人打好关系又有什么好处呢,给她提供周边新开的餐馆?

左佑走到自己座位,把外套脱下扔桌子上。

这个动作不是哪位老师都能做到的。原因无它,桌面上这么空的恐怕只有左佑一个人。不算上初来乍到的衣物,桌子上的物件还有没装一支笔的笔筒,没派上用场的折叠伞,以及没精打采的绿植。仅此而已。除了雨伞是自己带过来以外,笔筒是学校举办的什么活动派发的,绿植是祝大姐大手一挥给搬来新办公室的每个人送的——她大谈学校让我们搬到这里来的阴谋就是为了充当人体甲醛吸收仪,并立下了“常开窗换气”等几大反制措施,现在看来执行力度不佳。

左佑调整了一下脖子上的挂绳,脚步不停,继续前行来到饮水机前。从旁边累成一摞的一次性纸杯中抽出两个。一杯五成熟,一杯不熟。仰头便把属于自己的那杯水饮了八分,转身往角落走去的时候再次路过自己座位顺手把剩余两分浇给小绿叶,遂后捏扁纸杯扔进过道的垃圾桶。

左佑这次看得仔细。现在这间办公室里真的只有自己和钱后两个人,估计也不会有人中途回来。为什么就一个人,还偏偏是找我有事呢。

钱后自然不知道自己破坏了一位美食家的就餐机会。当左佑靠近的时候,她还在捏着一支红笔注目于面前的作业。

“稍等一下,就差这一份了。免得我一直惦记。”

今天钱后老师的装扮跟左佑在脑海里对她的印象大体上别无二致,身着为了不弄脏衣服而穿上的一双蓝色袖套和深灰色工作围裙。围裙被洗得有些泛白,但尽管如此还是有些难以除尽的污迹。为了将其掩盖,钱老师刻意缝上了一小块一小块的纹绣。至于为什么不是围裙自带的样式?至少左佑没见过出售物里会出现橙色的云朵、紫色的电线杆和红绿色的小熊组合在一起。袖套倒是经常会更换吧,今天的是哆啦a梦主题,可能下周就是凯蒂猫。她的头发束成马尾,可就连左佑都能一眼看出有些歪。完全不是为了发型,而是单纯不想头发被弄脏或者干扰到工作。

红笔开始动作,轻巧地在空白的一角写下“86”。然后她捻起这张纸放在右手边的一叠上。

左佑可算是亲眼见识到什么叫“压倒身子骨的最后一根稻草”。把它放上去之后,紧接着纸张的大厦将倾,在钱后的轻呼声中欲向前倒去。左佑也没心思在对话切入正题前还要陪她整理桌面,抢先一步直接伸手抵住。钱老师一边不断道谢一边抢救,最终形成了两堆看起来低不了多少的纸片塔。

如果说左佑的桌面是被贼不走空洗劫殆尽后留下的残渣,那么钱后这边便是肆无忌惮的违章建筑。懂哲学的人也许能从其中悟出哲理,懂艺术的人也许会刮目相看,但左佑实在想不明白这么乱的桌子,能赋予三维坐标的桌面,她是怎么能从中找到自己想要拿的东西的?还是说一切随缘?

钱后接过纸杯抿了几口,又三下两下在桌面上挖出一个小洞把它放进去,一本正经地抬起头对左佑说道:

“左老师,我刚刚看你用桶装水浇花。不行的哦,我问过祝老师了,要用自来水才行。我都是每天特意去厕所接的。”

左佑默默地看着她桌面上在夹缝中生存的蔫不拉几的小草,不想接她的话茬。忽然瞧见刚才抢救时翻出来的一本书,有些好奇地问道:“《心理学里的一百个小技巧》。钱老师,你喜欢看这种读物吗?”

“当然。书里说的都很实用,”钱后点点头,如数家珍,“比如有一个效应叫,叫……名字就不管了!大意是如果别人答应了你一个大的请求,那么这时候再申请一个小的要求,就更加容易同意。相反,先提一个小要求让别人同意,那么之后……咳咳。”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了什么,她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总之你先找个椅子坐吧。昂头跟你聊天怪累的。”

好。好。都到这份上了,左佑反而对她找自己要干什么抱有一种莫名的期待。他从邻座征用来一把椅子,掸掸灰之后直接放在过道上坐了下来。

“坐这么远干嘛?”钱后拿手划拉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有些不满地说道。

不然呢?待会儿你激动一拍桌子,纸片山雪崩,我可不想跟你埋在一块。左佑心里这么想,嘴上只淡淡地说道:“社交距离。”

“噢。”她打量了一下左佑,露出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凑近点也可以哦。我鼻塞了闻不见什么味道来着。”

“鼻塞还开暖气?”

“我这儿离门口最远了,鼻塞跟它没多大关系。而且这么远,要我专门起身去关掉也太麻烦了。而且的而且,听见电暖扇关掉的声音,我就知道你来了。”

左佑转电暖扇旋钮的时候也注意到了,它发出的声音意外的大。都到了能为“咔哒”一声单独列个段落的程度了。这点说得过去。那么这台电暖扇就是为了心细的人(比如左佑专门设的陷阱了。关键问题在于,钱后她为什么会知道左佑会回来?只有心细的人才会中的陷阱,反过来讲,只要心细,就会中招。不一定非得是他。即使现在只有两个人在场,并且上文猜测不会有人再来了,但凡事皆有万一,不能从已知事实反推当时的可能性。万一在左佑前面有哪位老师忘记带什么东西折返回来且顺手关掉暖气,那么钱后也要搭话吗?她到底想找的是任何一个老师,还是找“左佑”有事?

不对。她就是找我有事。左佑这样判断。她听见声音后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啊,是左老师。这里这里”。左这个姓氏并不多见。即便我不知道全体学生里有没有小同学姓左的,至少全体教务人员里姓左的就我一个人。也没有同音不同字的姓氏。

再者,她搭话的时机很奇怪。当时左佑关掉电暖扇后正抬起头,换言之,左佑还处于弯腰的姿势没有站直。刚才左佑走到角落的时候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即使以他的身高,在中间数排工位的遮挡下,都只能看到门框的上半部分。所以钱后不可能以坐姿看到正弯腰的左佑。以她刻意调低座椅才勉勉强强脚跟能落地来看,就算那时候她垫脚,也够呛能看见左佑。而左佑是先在角落看到了她挥舞的手才听到她说话。在一个很短的时间内,完成“听见声音——起身——垫脚——看见左佑——再度坐好、伸手挥动、发出声音(这三者几乎没有间隔”这一连串动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么事实就是她在未确认来者何人的情况下,就说出了“啊,是左老师”这句话。

回到了同一个问题。她为什么会确信,或者说至少认为左佑有很大可能性在这个时间点回来,以至于只听见有来人的声音,没有进一步确认,她就用“左老师”的称谓朝来者搭话。身为同属“办公室角落族”的一员,左佑不在这间办公室的时间,远远大于在的时间。甚至忙起来一天都不会来。如果她是看见了左佑桌子上的雨伞,再加上现在在下雨,从而推断出左佑会回来取伞。这个三段论逻辑可行,但时机不对。因为现在的时间点是第五节课上课没多久,而非第五节课下课后外出吃午饭。倘若不是临时调课,左佑现在正在上课。没有谁会认为经常不在办公室的人反而在上课期间回到了这里。临时的调课把左佑搞得手忙脚乱,况且他一心想着自己的美食大业,没有工夫告知也估计不会有人在意他没课的消息。能在这个时候埋伏到左佑,说明钱后通过另外的渠道得知了他没课,同时因为“什么”需要跟他交流,才在第五节课开始上课后的办公室里守株待兔。而这个“什么”,大概率就在接下来的对话中。

想到这点,左佑的眼神认真了起来。他对钱后说道:“那么你叫我过来,到底是有什么事呢?”

“左老师你是教十班的没错吧?”

果然,十班正是这次放了左佑鸽子的班级。虽然被安排跨两节课的数学考试也挺可怜的。左佑点点头,说道:“是啊,怎么了吗?”

“你知道他们班有名字四个字的学生吗?”

啊?

“……不清楚。”

“那你知道有姓柯的学生吗?”

“…………不了解。”

“那有没有k开头的姓氏,比如姓克姓孔之类的?”

“………………不知道。我只知道男课代表姓吕,女课代表姓兰。”

“怎么一问三不知。”钱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好歹是教他们班的老师。”

左佑也有点受不了,他掏出胸口的挂饰。是一个一看就使用了很久,哨口都已褪色的口哨。

“你是不是对一个体育老师,要求得太苛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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