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儿,你怎么了,是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吗……”
身体在半强迫的状态下被另一个【自己】介入,这在两个“希儿”的相处历史上也是前所未有的状态,能紧急到让另一个自己来不及做任何说明而做出如此冒犯的举动,希儿也不由得打心底开始担忧起来。
不,不只是来不及说明,恐怕更是……不愿意说明。先前,先前那一瞬间,作为圣痕而存在的“自己”直接短暂抢得了身体的控制权,不由分说地离开了食堂,离开了布洛妮娅姐姐,但直到现在,直到她们行走的通道人流越发稀少,直到身体的控制权已经被重新交还给身为“人类”的希儿,另一个自己也并没有丝毫要解释的意思,只是不断催促着希儿向着她指定的方向前进、前进、加速前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就是这么粗暴且直接的存在,作为应对于过去那个已经不存在了的温柔的希儿的存在——如果愿意这么去想,那倒是可以将就发生在眼前的异常所忽略。但希儿明白,那不过是一种被称呼为掩耳盗铃的愚蠢做法罢了。
不过,虽然另一个自己保持着诡异的缄默姿态,但也正是这份过于简单,实则复杂的态度,让希儿能够做出某些并不出格的判断。
毕竟,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第二个存在,能让圣痕希儿如此失态。
“另一个我,你是不是……感觉到米凯尔哥哥的气息了?”
感知是一门复杂的艺术,但在这一方面,圣痕希儿相比于希儿本人并无多少优越之处。唯有一点——假如真的是那个人的话,他的身上也有着与希儿同样的圣痕的存在,而身为【圣痕意志】的希儿,曾经面对安娜身上那种劣化过的沙尼亚特圣痕都能有所回应,自然也应当能感受到两个在不同时代诞生的完全一致的圣痕的共鸣。
圣痕希儿并没有否认这一点,但也没有给出任何的肯定。
如此冷淡的态度堪称前所未有,但希儿知道,她一定是在想着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
所以,当圣痕希儿在她脑海中下达“加速、右转”的命令时,希儿毫不犹豫地照做了。
“嗡——”
远处似乎传来了某个飘渺的声响,却又不像是能被切实把握住的存在。
它更像是某种提示音,提示着存在于同一具身体中的两个少女——在她们二人眼前,在这条一眼望不到头的通道前方,只剩下了一个人的背影。
但希儿在将要迈步的那一瞬间踌躇了。
那个离她尚有十几步距离的男人,尽管有着和米凯尔相近的身高与体型,但却有着一头迥异于那个人的,乌黑过肩的长发。
只是这样的犹豫甚至不需要圣痕希儿作出说明,就被希儿自己给解答了——“不,作为理之律者的米凯尔哥哥,想要改变自己的外貌,恐怕是相当简单的事情吧。”
但保险起见,她还是打算和圣痕希儿做最后的确认——倘若真是米凯尔的话,她并不觉得就这样直接冲上去与其接触是正确的选择。倒不如说,在完全不了解对方意图的情况下,这样未免也太冒失了一些。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到了这种时候,圣痕希儿终于主动开口了。
但她给出的答案,却让希儿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要是如你所想的那样,我肯定不会单独拉着你过来。至少我并没有在那个人身上感受到能和我共鸣的圣痕力量。”
“啊?那希儿你是……”
“相比于感受到了圣痕的共鸣从而对这个人进行怀疑,倒不如说是这个人在食堂用餐时的表现更值得怀疑。”
希儿不紧不慢地跟在那个男人身后,既然圣痕希儿有解释的欲望,她也当然愿意将一切搞清楚之后再行动。
“那个人从一开始就独自坐在一张长桌上,也不吃任何东西,就是空口喝着咖啡。”
希儿哑然,光是听着这个描述,都给人一种“米凯尔”的感觉。她甚至无法判断这是否是一种“刻板印象”。
“或许只是有心事呢?”
“我话还没说完呢。但是在那些人争吵起来之后,这个家伙又突然轻佻地插了一嘴。”
“就是那句、那句……”
“嗯哼!”
“……”
这就更加米凯尔了。
不知不觉间,在少女,还有另一些人眼中,米凯尔已经从一个单纯的人名,变成了一个形容词。这当然需要对那个人名所标记的存在有着相当程度的了解与理解,即便如此,也不排除误判的可能性。
“会不会只是性格类似呢?你曾经说过,圣痕并不仅仅是基因工程这么简单,基因只不过是圣痕的表现形式,就像希儿明明并不能确定具有沙尼亚特的血脉,却能觉醒沙尼亚特家族五千年来都没有人觉醒过的这份圣痕力量。倘若前面那个人真是米凯尔的话,即使是更换了一具全新的身体,也没办法把圣痕抹除掉吧?”
希儿如此问道。
“谁知道呢,他身上的圣痕,某种意义上便是所有圣痕的起点……不,对于现在的人类而言,起点另有其人。但假若不将圣痕的发展视为一个衍射类型,而是以圣痕发明者命名的环带,那么那个男人的圣痕毫无疑问,既是所有圣痕的起点、又是所有圣痕的终点。所以,就算他开发出什么违背正常圣痕运行准则的东西,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圣痕……是一个莫比乌斯环?希儿,你这么说,有什么依据么?”
“虽然我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临时解释这些不太妙,不过,要是不说的话,你今晚会思考的睡不着觉吧。圣痕的本质我也说过许多次了,是藉由人类文明所衍生出来的故事。人类不是有句话么——已有之事、后必再有,已行之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假如把时间拉长到没有穷尽,那么人类所经历的一切故事,多半早就以某种形式发生过,又将以某种形式重演。”
“希儿……感觉听不懂……”
“听不懂就对了,我也听不懂——这都是我偷偷记录下来的,梅比乌斯与米凯尔的谈话。其实希儿你的存在就是最好的证明,你之所以能够觉醒这样的圣痕,与沙尼亚特的血脉无关,仅仅只是因为你是希儿,是这个纪元的希儿。”
“……”
“似乎跑题了,不过也没浪费多少时间。总之,就算不考虑咱们两个都听不懂的那些原理,那个男人的存在本身就意味着一切奇迹都不存在——因为你能想到的一切他都有可能做到,仅以力量来说,确实如此。更不用说,他身边的梅比乌斯本来就是圣痕的创造者,五万年的时间里,想出一个能让我感知不到圣痕共鸣的方法,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希儿,眼下你是打算,怎么确认前面那个人……”
“简单,你跟上去,和他说几句话,看一看他的身份牌,最好能想办法碰一下他的右手,就……”
圣痕希儿的话没有来得及说完便卡在了喉咙口。
因为先前一直匀速走在她身前的男人忽然停下了脚步,将身体侧了过来:
“呃……希儿小姐,请问找在下有什么事吗?”
“……”
跟踪这种事,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正常人会做出来的行为,希儿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这一点。
右手成拳,轻轻按在心口处,希儿几乎在一瞬间便体会到了,圣痕希儿口中的,眼前的男人与米凯尔很像是什么意思。
这个男人下巴上满是许久没有打理的胡茬,披散的头发也透露着潦草。额头上有一条横向贯穿的皱纹,好像伤疤一般,碧绿色的眸子里没有悲伤,没有紧张,什么也没有,只是一片空无。
——单从样貌来看,和米凯尔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