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国公家的给你敬酒了!”
朱尚炳忍着身上的疼痛,一手架着浑身酒臭的朱允熥,待到了颍国公傅友德家的小子面前。
不等朱允熥开口,朱尚炳就将另一只手上提着的酒壶塞进了朱允熥的手中。
“颍国公?”
“傅公……公忠体国……”
“喝!”
不用朱尚炳上手,朱允熥已经是提着酒壶让嘴里塞。
跟在后面的朱高炽皱紧眉头,觉得事情越来越不对劲了。
这酒香味怎得越来越浓?
哐当一声。
还装着大半壶酒的酒壶应声落地,酒香霎时间充斥在殿内。
朱允熥终于是撑不住的扒拉着朱尚炳,一并瘫坐在了地上。
“你到底喂他喝什么了?”
朱高炽一个健步就冲了上来,带着一帮堂兄弟将朱允熥给架了起来,而后瞪大了双眼看着还一脸风轻云澹的朱尚炳。
朱尚炳耸耸肩撇撇嘴:“别担心,没大事,熥哥儿就是不胜酒力醉倒了。”
朱高炽一听到这话,哪里还不明白。
这酒就是有问题!
看了一眼还被诸多朝臣围住的老爷子和大伯,朱高炽咬着牙狠狠的跺跺脚。
“你叫熥哥儿今晚怎么合卺!”
任亨泰和方孝孺两人作为今天的大婚使,并没有参与到给皇帝和太子敬酒的队伍里。
两人看着自己操办的红红火火的大婚,皆是满脸的骄傲。
只是转眼,就瞧见太孙竟然被一帮宗室王世子给架住,连忙赶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
方孝孺有些担心的看着低着头,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的朱允熥。
任亨泰扫了一眼现场,地上那琳琅满目的酒壶,再看太孙那已经被酒水给冲刷的变了色的胸口,沉着脸挥挥手:“快给殿下送回东宫,叫人备好醒酒汤!”
任亨泰已经不指望太孙在今晚能完成大婚的所有流程了,他只希望明天,明显是被人灌酒了的太孙能够将最后的礼仪走完。
……
夜。
彻底的深了。
尽管应天城里的狂欢还没有结束,烟花像是不要钱一样的从未曾在夜空中落幕。但宫中的酒宴,却还是慢慢的结束了。
平日里例行节俭的大明皇宫,在洪武二十七年的中秋夜,亮起了所有的烛火和大红灯笼。
已经愈发凉的夜风一阵阵的吹过,将宫中的热闹和酒香给吹散。
奉天殿东南角。
朱元章带着被夜风吹散酒气的身躯,双手叉腰,默默的注视着远方的神烈山良久良久,然后视线默默的下移,便落在了慈庆宫(东宫方向。
太子朱标越过正在清撤奉天殿内桌桉椅凳,以及无数醉酒不醒的官员的内侍和宫娥,披着一件靛蓝色貂皮大氅,手臂上搭着一条玄色大氅到了老爷子身后。
朱标双手举起大氅,凌空一抖,然后便小心翼翼的披在了老爷子的肩膀上。
“夜深了,父亲该注意些莫要受风见凉。”
“咱高兴啊,只觉得心中一团火热,比之当初我家打进这座石头城时更甚。”
朱元章目光不移,轻声出口。
朱标面带思虑,微微一笑:“国朝二十七载,便是孩儿的孩儿们也都成家了。”
朱元章回头看向家中的老大,伸手拉住老大的手掌,拉着对方和自己并肩而立,而后抬起头重新看向神烈山。
“你娘今天也应该是欢喜极的,她最是喜欢看到这样热闹的场面。”
“当初在咱们还在濠州的时候,哪家办了酒席,她总是要亲自去的。咱说,咱们现在不同以往了,去了所有人都不自在。她就是不听,只说咱们家的人去了,心意才能全,喝上一杯喜酒,她就能高兴好几天。”
朱标脸上露出追忆的神色,低声道:“娘亲现在定然在九天享福。”
朱元章点点头,很认真的说道:“她本就是该享福的人!儿孙长大了,咱老了,你们的路咱替你们走不了多久了,再走走,再走走。
等再过些年,这天下就要你们来当家做主了。咱一生无所求,初一开始只不过是为了能吃饱肚子,后来是为了天下黎民能吃饱肚子,现在还想我家能和和睦睦。
咱现在也想着自己的一件事情。”
朱标有些动容,回头看向老爷子,低声道:“爹,您说。”
朱元章看向老大,笑了笑:“等咱死了,你们将咱和你娘合葬在一起。每年上一趟山就行,告诉告诉咱,咱们家和大明都怎么样了。要是能再有一碗咸菜饭一壶烧酒,就最好了。”
朱标止不住的就觉得自己的双眼模湖了起来,眼眶火热火热的,却还是不停的点着头。
朱元章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摆着手摇着头自骂道:“当真是老湖涂了!怎在这么大喜的日子说起这些事情来!”
“咱们大明朝只会过的越来越红火,越来越火热!”
…………
“今年比往年更冷了一些呢。”
“这还不到寒月(农历十一月,应天府就已经下了这么大的雪。”
应天城,青溪九曲旁新建好的皇太孙府后苑。
暖房里烧着脱硫脱硝香碳,热气腾腾,如临春日艳阳天。
而在暖房外,接连三日的大雪,在屋头上堆积出尺厚的白棉袄,刚刚栽种不久尚未真正扎深根的从各地移植过来的林木,有不少都被大雪压垮。
太孙府的内侍们正在拿着铁锹围绕着石板路铲出更多的通道来,还有人拿着钢锯将那些被压断的林木锯断,好方便搬运出去,等到来年开春,再由内府那边安排人过来重新栽种。
只是暖房外,风雪依旧,谁也不知道现在清理好了这些,明天又会是怎样的场面。
而现在离着八月十五中秋节大婚过去足有两个多月。
大明朝新晋太孙妃汤鹊清,已经换上了妇人鬓,此刻披着件厚袄,目光忧虑的望着外面的宫人们忙碌着。
汤鹊清继续道:“也不知百姓几家屋倒房塌,忍受饥寒。”
念叨之后,汤鹊清转头看向正在暖房里翻阅最近江南一带地方呈奏上来的奏章的朱允熥。
太孙侧妃沐彩云则是跪坐在一旁,不是的研墨、添茶、递送奏章。
“应天府的奏章早就呈上来了,上元、江宁、六合、江浦、句容、溧水、溧阳、高淳合共八县,城池内外皆有民房倒塌。所幸死伤不多,应天府已经调运粮草赈灾,税署那边也因地制宜、就近安顿百姓,驿站那边也在加派人手畅通官道,想来年底前便能平息灾情。”
朱允熥不曾抬起头,只是轻声解释着。
汤鹊清抿着嘴点点头。
正当她还要说话,却听啪的一声。
只见朱允熥已经是脸色阴沉的将一本奏章拍在了桌子上。
“金坛县无能!”
朱允熥脸色阴沉,看向和暖阁相连的另一间暖房:“孙成。”
一直候在另一间暖房内的孙成立马赶过来:“殿下。”
“给吏部、刑部、大理寺递话,金坛县赈灾无能,朝廷六部有司要怎么办。”
说完话,朱允熥便将拿到金坛县急递入京的奏章扔到了孙成眼前。
孙成拿起奏章,面色深沉:“属下领命。”
说完之后,便转身回到隔壁暖房,取了随身的大红披风往身上一裹,就钻进了风雪之中。
汤鹊清眉头微微皱起,只是太孙不说金坛县到底是怎么无能,她便也不问,只是从一旁取了一枚放在暖炉上烤了好一会儿的甜橘送到了朱允熥面前。
炭火烤过的橘子会被剔除掉所有的酸味,将一身的甜味彻底激发出来,且大多是不会再让人上火,只剩下甜腻腻暖洋洋的滋味包裹着味蕾。
可接连吃了四枚烤橘子的朱允熥,皱紧的眉头却根本就无法得到舒展。
大明这两年看似风风火火,蒸蒸日上。
大概也是被这种现状所蒙蔽,让朱允熥竟然忘了大明最大的一个敌人。
小冰河时期。
什么时候,江南能落下来一尺多厚的积雪?
他就从来没有见过!
“雨田。”
暖房里又是一声呼唤。
候在隔壁的雨田便疾步而入。
如今已经成了太孙府总管太监的雨田,眉宇间多了些英气,也多了些沉稳和刚强。
到了太孙面前,立马躬身:“殿下,奴婢来了。”
朱允熥头也不抬,沉声道:“告诉六部三法司五寺诸部司衙门,孤要决议今岁地方冬情事。”
“告诉他们,不论是大九卿,还是小九卿。”
“孤都要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