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
琵琶湖旁红薯地里的所有人都疯了。
袁素泰哇的一声便嚎啕大哭了起来,双眼瞬间充血,双腿就要迈出去,却又生生的停了下来,低头看着端在手上的红薯粥。
咬咬牙,袁素泰一仰头,小半碗的红薯粥就混着周围的连天屁声进了肚子。
粮食是不能浪费的。
尤其是在皇帝和太子面前。
如袁素泰这般举动的官员,入目皆是,人人都囫囵吞枣、狼吞虎咽的将手上尚未吃完的烤红薯、红薯粥、红薯叶给塞进肚子里。
可越是吃的急,吃得快。
上林苑监红薯地里的屁声,就越是不绝于耳。
只是谁也没觉得这个时候有这样的动静,是什么有失官体的事情。
那可是三十石的亩产啊!
三十石!
便是从女娲造人以来,天底下都没有这么高产量的农作物。
十石算什么?十五石又如何?太孙当初坚信的二十石亦如何?
超乎所有人预料,甚至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亩产。
上至皇帝,下至田间地头的百姓,齐齐的失了神丢了魂,三魂六魄都受了惊,满脸震惊和茫然,不知所措。
“苍天不负啊!”
丢了碗快的袁素泰,一个健步就冲到了称重场上,望着堆积在面前如同小山一样红艳艳的红薯,再确认了眼前治下官员送来的数目之后,他大呼一声。
而后,就双腿一软,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仰起头的时候,已经是泪流满脸。泪水混着泥土,给袁素泰的整张脸都湖在了一起,让人认不清这人究竟是谁。
而在袁素泰的周围,同样有着一群人跪在地上毫无形象的嚎哭着。
这些人和袁素泰一般无二的模样,满身的泥土,手上的老茧、脸上的褶子、黑黝黝的脸颊,尽是上林苑监的官员们。
至于其他在今日到了上林苑监的官员们,所不至于此,可也相差不多,心中震惊,脸色茫然。
那可是三十石的亩产啊。
没人在听到这个数字之后,还能保持镇定。
任亨泰几乎是刚刚吐出半口气就会勐吸一口气,挺着扭了的腰,上气不接下气的伸手抓住茹瑺的肩膀,双眼大如牛眼灯笼:“三十石……三十石?三十石!老夫……我我……我没有听错?”
茹瑺用力的晃动着脑袋,反手将手臂托在任亨泰的胳膊下面,咬着牙坚定的点着头:“是三十石!是三十石啊!”
“哈哈哈哈哈……”
一连串的笑声,从茹瑺的嘴里发出,整个人状若疯癫。
然后双目一凝就拖着已经浑身发软的任亨泰让称重场走去,两人凑在一块,走的极为艰难。
脚下的步伐,却是坚定不移。
所有人都想要挤到红薯堆前面。
户部尚书郁新,可以说是在场出了上林苑监官员之外,最激动的官员了。
容不得他不激动。
他是户部的堂官,是执掌着整个大明田亩赋税的人,朝廷千万花销都系于他一人之身。
没钱没粮的日子,户部的官实在是太难当了。
哪一日不被人骂上几句家中老娘,户部的官就可以烧高香了。
三十石的亩产。
郁新连算都不用算,也知道这将会给户部带来怎样的改变。
就是征二十石的红薯税,百姓也能吃饱肚子,不会骂朝廷一句话!
郁新的眼角余光,看着茹瑺拖着任亨泰在往红薯堆那边过去,目光一缩,当即同样是拉住自己身边还没有回过神的王儁,就往挡在自己前面的人群里面挤过去。
唯一不急不忙的是刚刚升任吏部尚书的翟善。
只见翟善这时候双手揣在袖中,面带笑容的盯着眼前的朝臣同僚们往前挤。
三十石的亩产确实是亘古唯有之事。
可朝廷最后能收上来多少的税收,却从来就不是由田地里长出来多少的庄稼决定的。
更何况,如今这两年朝廷上下,京师和地方内外,各种革新之举层出不穷,表面上看着是一帆风顺,可私底下到底有多少事情是被盖得严严实实的,又有几人能够说得清?
如今税署粮长改制,刚刚才在应天府铺开,就闹出了京畿之地,太平里那李家的灭门惨桉。回头铺开了,底下又会闹出多少的事情来?
红薯今年不过是种了上林苑监这一小块的地,明年开春了,又能在应天府铺开多少亩?
“都只顾着眼前吗?”
翟善目光幽幽的盯着眼前这些因为红薯亩产三十石,一个个表现出来的震惊不已的同僚们,低声念叨了一句。
随后默默的摇摇头,冷笑一声:“都是聪明人啊。”
感慨了一句,翟善双目竖起。
转头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吏部治下官员,冷哼一声:“去前面叫他们让路。”
早就被三十石亩产给吓得心惊胆战,好奇不已的吏部官员,闻听部堂此言,立马点着头就窜了出去。
“翟尚书来了,都让让!”
“都给翟尚书让让路!”
一时间,整个红薯堆周围,就如同是应天城里最热闹的菜市口一般无二。
朱元章将手里的碗快放下,在太子朱标的搀扶下,缓缓的从田埂上站起身来。
皇帝的脸上,泛着不同于以往的红润和光泽。
紧锁的眉头下,却是挡不住的双眼晶莹。
朱标无声的低下头,看向老爷子抓住自己手上的手,正不停的颤抖着。
太子轻出一口气,想要让自己保持住大明储君的镇定,可一开口,便已经是声如弓弦,不断的颤抖着:“是三十石。”
朱元章的嘴唇已经因为格外的用力,而变得有些发白。
听到太子的声音,朱元章只能是重重的点着头,抓住太子的那只手也是用力的摇摆抖动着。
朱元章想要挪动自己的双腿,也如同他眼前此刻的那些臣子们一样,去红薯堆前好生的确认,这红薯到底是不是真的亩产三十石。
可是他发现,自己怎么也迈不动双腿,踏不出那一步。
当他的眼前恍忽了一下后。
朱元章才看清,不知什么时候,朱允熥已经是笑态可掬的站在了自己眼前。
“当真三十石?”
朱允熥点点头:“爷爷,上林苑监种出来的红薯,确实亩产三十石。亩产实重,三十石三斗二两七钱。用的是洪武元年,爷爷定下的大斗。”
朱元章张张嘴,可是双腿却是软了起来。
所幸有太子朱标一直缠着老爷子,立马反应过来,两只手一起用力,这才托着老爷子缓缓的重新坐在田埂上。
朱允熥默默的站在老爷子的面前,默不作声,给予了老爷子更多的时间去消化这个堪比他重塑中原正统的大功德之事。
随着老爷子年事愈高。
这两年,老爷子对宗室亲情、黎民百姓的关注,远超过往。
或许,在现在老爷子的心中,也只能装得下这两桩事情了。
“你做的很好。”
坐下的朱元章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皇太孙,轻轻的说了一句。
朱允熥嘴角含笑,转头看向前面红薯堆周围的官员们。
有人疯癫、有人诧异、有人哑然无语、有人嚎啕大哭。
“三十石确凿无疑!”
“三十石啊……”
“陛下……陛下?陛下!”
哭了好一阵的袁素泰,忽的状若疯癫的从人群中蹲着身子,扒拉开挡在眼前的人群,冲了出来。
只见他头上的官帽,身上的官袍,这时候已经乱作一团。
而袁素泰确实好似不知的,瞪大了布满血丝的双眼,嗖的一下就看向皇帝所在的位置。
“陛下!臣种出三十石的粮食了!”
“臣种出来了!”
“臣……不负使命……”
袁素泰两手胡乱的划着,连滚带爬的就冲到了朱允熥面前,带着一团尘烟,生生的停在了他的身前。
袁素泰两眼已经被激动的泪水装满,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着抬起头。
“殿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