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湖算得上是一块风水宝地。
山清水秀,坐落在皇城的东北角。
目下时节,琵琶湖和前湖中间松软沙土上的红薯地,已经被成片紫红色枝干和渐渐由绿变黄的叶片覆盖。
被上林苑监雇佣的神烈山周边的百姓,这时候已经是扛着钉耙带着一只只的竹编箩筐等候在了红薯地旁。
钉耙是四齿造型,钉耙杆插在中间的两齿顶部,外缘的两齿则是包裹着中间的两齿。
典型的江南地带农具。
朱元章拉着上林苑监监正袁素泰,君臣两人一路上有说有笑的到了红薯地旁。
眼看着皇帝来了,等候在这边的农户们已经是惶恐不安的跪在了地上,口呼陛下万岁万安的吉祥话。
朱元章笑吟吟的招招手:“都起来吧,今天咱就是来和你们一起干活的。这块红薯被你们伺候的很好,今天是收成的日子,咱前二十年也是在庄稼地里头刨食的,今天就是为了看看这收成如何。”
说着话,朱元章便从旁边的百姓手中接过了一柄钉耙。
将钉耙放在手上颠簸了两下尝试着手感,朱元章嘿嘿一笑:“到底是多少年不做农活了,上手便觉得手生。”
几名老农簇拥在一旁,满脸挤着笑容:“陛下是治理天下的天子,哪能做俺们这些活计。”
袁素泰在一旁却是衷心的欢喜着,皇帝能够重视农桑,对他和上林苑监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
现在皇帝不光是重视农桑,还对红薯的栽种格外的上心,为此已经是第二次亲自前来。任上林苑监上下,便是整日里都待在泥地里,都不会再有怨言。
袁素泰亦是取了一柄钉耙:“陛下,昨日臣带着人扒了一个坑的红薯,长势甚好,比几个月前太孙带过来的那几颗红薯还要喜人。”
朱元章用脚踢了踢脚下的红薯地垄,外面的沙土崩飞,露出里面黑乎乎的肥土。
皇帝的脸上露出笑容:“你们做的很不错,为官却势必亲力亲为,红薯有你们尽心照料,定然产量不差,上林苑此番有功。”
当朱元章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翟善等人已经是赶了过来。
一听到皇帝还没有刨出红薯,就开始要为上林苑监论功,众人心中不免就是一阵感慨。
翟善左右瞧了瞧,却是立马上前,脸上洋溢着笑容:“袁监正执掌上林苑监多年,臣时常听闻,监正便是回家都是带着一身尘土。家中夫人为此,可是每每都会埋怨,说袁监正好歹也是大明的三品大官,还不如当初在老家读书种田时候。”
吏部尚书开了口,周围一圈的官员便是齐声附和着。
这番话看似是在为袁素泰打抱不平,有些调侃。却是实实在在的为袁素泰夸功,做着花花轿子众人抬的事情。
果然。
朱元章听到这话,便瞪了翟善一眼,而后笑容满面的看向手上满是老茧,脸颊黝黑尽是褶子的袁素泰:“你是个实诚的人,为大明做事,咱不会忘了你的功劳。回头让宫中议定,给你夫人一个诰命,也算作咱感谢她的体谅了,莫要再骂咱的大臣了。”
翟善等人立马露出善意体恤的笑声。
袁素泰则是显得有些措手不及,黝黑的老脸上露出一抹涨红,低头拱手:“臣微末之劳,贱内妇道人家,无才无德,哪知朝堂社稷,臣今日回家便好生的说教一顿。”
说完之后,袁素泰不自然的抬头看向翟善。
翟善笑了笑,站出身:“陛下,袁监正的功劳,吏部都记着呢。今日陛下还要带着臣等在这红薯地里刨食,若是再不动手,恐怕要耽搁许久了。”
朱元章瞧了瞧这些臣子,呵呵一笑:“干活吧,一人领一条红薯地垄,干不完的今天就莫要走了。”
皇帝一发话,今日前来的官员们纷纷应声附和。
别管能不能真的手握着钉耙,将这一条条长度不下百米的红薯地垄刨完,还不会废了双手,这个时候是个人都去找边上那些百姓要钉耙,一副磨刀霍霍向红薯的模样。
文华殿大学士、户部尚书郁新,和工部尚书王儁走在了一块,两人并肩而行,看着已经兴高采烈指挥着翟善等人分配红薯地垄的皇帝一眼。
王儁低声开口:“敦本兄,你是户部的堂官,执掌天下田亩赋税,你说今日这红薯到底能有多少的收成?”
郁新接过眼前一名百姓殷勤递过来的钉耙,在手上丈量了一下重量,亦是低声道:“没瞧出袁素泰今天的样子?他可是说了,昨日刚刚扒开了一个红薯坑,想必是不差的,说不得就和太孙当初所说的一样……”
红薯大概真的是个高产的庄稼作物了。
郁新心中却有些纠结和徘回,高产就代表着如果能够在大明铺开,百姓们日后自然能吃的更饱一些。
可是……
这天下,说到底是一个个人组成的啊。
郁新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些忧虑和烦躁来。
王儁却是张了张嘴,有些不太敢确信道:“当真能亩产二十石?如此之下,百姓一人只需消耗一两亩地,就能一年里都吃饱肚子了……”
想了想,王儁又立马摇起头来。
如果当真如此,他就该上奏本,在大明朝做几件如隋炀帝挖出的大运河那样的工程来。
完事后,王儁默默的看向已经开始走进红薯地里的郁新。
就算是没有二十石的亩产,只要能有个七八石,过两年自己也能多找户部要些钱粮去做事。
张二工那些人以奇功取官,工部这两年是半点颜面都没了。
自己是工部尚书,责无旁贷要为工部找回这个场子。
更何况,自己还是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人啊。
当朱允熥陪着太子老爹走到红薯地的时候,就看到老爷子已经带着一帮大明朝的部堂大员、诸司堂官,手握着钉耙在红薯地里忙活了起来。
只是一眼,就能看得出这些人里面,有多少人是四体不勤的人,又有多少人是出身贫寒,早年还要在田间地头刨食养活一家人的。
老爷子的动作有些僵硬,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适应着农活。
朱元章人站在地垄的一侧,双手分前后握住钉耙,举到半空,不能再往上了,那就是无用功,而后凭着重力自然落下。四齿钉耙就深深的从地垄的另一侧的底部扎进去,而后双手撑着钉耙向前一推,已经被孙狗儿割掉藤叶的红薯垄就鼓了起来。
再用用力向上一抖,沙土块就松散开来。
朱允熥转头对着老爹说道:“父亲,儿子过去帮爷爷,您腿脚不便,便在此歇息片刻。”
朱标双手揣在袖中,望着眼前这么可谓壮观的君臣百官农作画面,脸上洋溢着笑容,点点头便往一旁走去。
朱允熥安排好了老爹,就挽起袖子,到了老爷子跟前。
不等老爷子弯腰将夹杂在沙土里的红薯刨出来,朱允熥已经是两腿一张蹲了下来,双手抓出暴露在外面的红薯藤,向上一拎。
双手向上一下,随后却是沉甸甸的降落了几寸。
然后朱允熥便抱着双手不停的抖动着,一长串的红薯就出现在朱允熥眼前。
“嚯!可不少!”
朱元章一手杵着钉耙,举起一条手臂擦去脸上的汗水,满脸红润的笑着。
朱允熥掂量了两下,抬起头:“不下十斤呢。”
说了一声,朱允熥就伸手将一颗颗红薯从主根上掰下,丢进一旁的箩筐中。
一个坑的红薯丢进去之后,朱允熥伸着手掌,五根手指用力的张开却觉黏湖湖的颇有阻力,摊开手就看到手心上已经是一块块由白色变成黑色,带着泥土的污块。
“爷爷,要不还是孙儿来挖红薯吧。”
朱元章往手心吐了一口唾沫,哼哼一声:“咱还没老的提不动钉耙,咱再挖会儿,你小子扒红薯就行了。”
说完之后,也不给朱允熥继续劝说的机会,脚下挪动,又开始挥舞起了钉耙。
朱允熥有些无奈,也不站起,伸手拖着箩筐跟着老爷子的脚步移动,趁机张目看向四周。
这时候,整个红薯地上的百官们,时不时的就发出阵阵惊叹声。
原本,所有人都清楚,这红薯大抵是高产的,有着上一次在上林苑监亲眼目的到成熟后的红薯之事,没人会觉得这些红薯种出来是赔本的买卖。
可当今天他们亲自挥舞着钉耙,从地里面挖出一株株的红薯时,却是连连诧异,震惊不已。
被自己亲自提在手上的红薯,那沉甸甸的感觉,是做不了假的。
任亨泰险之又险的晃动了一下脑袋,方才躲过茹瑺挥舞着砸下来的钉耙,而后满脸幽怨的瞪着还在挥汗如雨的兵部尚书:“你个杀才,是没有上阵杀过人,所以想杀老夫开荤啊!”
茹瑺却是不理任老倌儿,喝的一声,干的熟练之后,只是一下就将埋在地里的整串红薯给起了出来。
“别废话,快点捡。”
“咱多挖点,日后前线的将士们再就不用担心粮草的事情了!”
任亨泰哼哼着挪动屁股,也不管多少直接将茹瑺挖出来的红薯丢进箩筐里。
随后他就看向不远处正带着人挖红薯的翟善。
任亨泰挪挪嘴:“今天的场面都看清楚了?咱们这位新任吏部,可不是个善茬啊。”
茹瑺吭哧吭哧的挖着红薯,哼哧哼哧的白了任亨泰一眼:“你当他只知道写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