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湾码头到应天皇城,是很长的一段距离。
长到足够朱允熥这个阔别经年才回家的人,好好的去观察不在家的那些日子,应天城里都有了什么样的变化。
作为大明的首善之地,京畿之地。
遥远的交趾道的战争,在应天的体现是最明显的。
沿着大街两侧,多了很多在前些年不曾能见到的,只有南边才能有的特产。
等他穿过西城,到了中城的时候。
路上就开始出现交趾道面孔的人,只是这些人都是依附在一些穿着锦罗绸缎之人的身后,亦或是跟在一支支商队里面。
而让朱允熥意外的是,路面上竟然多了很多只有在广州府、泉州府等地才能看到的,顶着一头红发、黄发、绿发、白发的,有着深邃眼窝、高挺鼻梁,遮掩不住的浓郁体味的白皮人种。
在秦汉之时,这些人被称之为西戎人。
在隋唐时,这些人被称之为胡人。
在大明,这些人被统称为夷人,又细分为红夷人、佛郎机人等。
当然,这些都是官面上的场面话。
而至于民间百姓,则是统一用这些人的毛发,加上一个鬼字来指代这些人。
红毛鬼、白毛鬼、黄毛鬼。
诸如此类。
充斥着中原大沙文豪迈主义的做派。
“自从李景隆领镇倭大军,又有常升和你大兴战船,海运昌化县、交趾道,东南沿海倭患去岁一年鲜少见之。如今这些夷人,都是去岁冬带着货物入京的,夏原吉正在盘算着如何与他们将生意做好。”
朱樉终究是没有被自己的好大儿、好侄儿们给弄到轿子上去。
只是在自己在好大儿、好侄儿们的严防死守下,才弄来了一匹马,被众人前后盯着才跟到了朱允熥的身边。
朱允熥转头看向幽怨的好似自己是个负心汉的老二叔。
没搭理这人的小心思。
朱允熥轻声道:“夏原吉要和这些夷人做生意?”
朱樉哼哼着撇撇嘴,对着朱允熥翻了一个白眼:“浙江道的事情都做完了,我都回京了,他还能一直留在浙江道?如今户部尚书空缺,郁新整日不问世事,现在户部就数夏原吉最忙。”
闻声,朱允熥不由轻笑起来。
自从洪武二十五年的恩科会试之后,当时朝廷对会试舞弊桉的处理,虽然只是仅限在了刘三吾这些人身上。
但时候,赵勉大概是反应了过来,没用多久就上奏乞骸骨。
皇帝接连挽留三次,最后终于是抵不过辛劳多年的户部尚书要辞职回家抱孙子的强烈念头,允了赵勉的乞骸骨。
朱允熥指向路两旁逛街的夷人:“他们都带来了什么东西?”
大明在洪武年间的海洋贸易,其实并不差。
东南的倭患为何一年大过一年?
这是一个很大的命题。
而在这个命题下,是大明和夷人的海洋贸易,拥有着巨大的贸易份额和潜力巨大的经济往来。
海洋交流、海洋贸易,并非是突然出现的,也不是郑和下西洋之后才会有的。
如今在应天城的这些夷人,大概是在去岁听闻了大明南征,大兴海运,在知晓大明东南沿海的倭患,因为朝廷的军略,而顺带着达成了肃清倭患的连带影响后。
从更西边的属于图格鲁克王朝的德里苏丹国过来闻讯而来的夷人海商。
朱樉对这些整日里浑身滂臭的夷人没什么兴趣,唯一的兴趣也仅限于这些夷人流传出来的,那些在夷人国内的格外开放的有着红头发、黄头发、白头发的胸口一个个都要爆炸了的女夷人。
所以,朱樉想了好一阵,然后才带着不确定的说道:“羊毛毯、宝石、还有些乱七八糟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更多的是带来的金子和银子。这些人只想着从咱们大明将所有的东西都买回去。”
大明朝的秦王殿下,对夷人那底下的物质基础和社会工艺水平,表达了强烈的鄙夷。而又对这些夷人带来的金银,表现出了浓郁的兴趣和好感。
朱允熥笑笑不说话。
这个时候的工艺水平和社会物质基础,大明足以傲视整个世界。
夷人从遥远的欧罗巴前来大明,他们已经在路途上完成了交易。
不论是羊毛毯还是宝石,以及朱樉嘴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几乎都是从海洋贸易路线上换取的,金银亦然。
用落后的社会产品去更落后的地区赚取巨大的差价,再将转来的金银送到大明,换取精美的高水平的产品运回欧罗巴国内,以高价出售将利益最大化。
经过了至少两轮以上的贸易之后,让自己赚取更多的财富,才符合这些欧罗巴商人的追求。
只是剪羊毛的人,究竟是谁。
这是一个很值得自己去和夏原吉好好商议的问题。
朱樉不明白大侄子为什么为这些浑身滂臭的夷人感兴趣,却对自己这个亲叔叔的事情置之不理。
瞧了一眼前头已经到了西安门,便哼哼道:“到皇城了。”
……
“哇哈哈!”
“哈哈哈哈!”
“伊呀呀呀……哇哈哈哈……”
“爷爷的好大孙终于回来了!”
“快让爷爷好生瞧瞧。”
恢弘壮丽的华盖殿外,大明开国洪武皇帝朱元章的笑声,以肉眼可见的声浪向着宫廷四方扩散。
周围的宫娥、内侍,纷纷驻足躬身颔首。
得了消息,不曾在殿内等候,而是急切的出了华盖殿的朱元章,看着从陛阶下一步步走上来的朱允熥,满脸欣喜,挥舞着双手便迎了上来。
等朱允熥刚刚走到华盖殿门前,朱元章已经是双手重重的拍在了朱允熥的双肩上,手指紧紧的扣着他的肩头,一双眼睛,可谓是望眼欲穿的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被老爷子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少几样零件的朱允熥,满脸尴尬的仰着头,看向跟在老爷子后面走出来的老爹。
朱标给了儿子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然后便目光幽幽的扫了一眼边上跟着一起回宫的老二。
朱樉立马心虚的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脚尖。
朱元章则是一阵的长吁短叹,拍拍朱允熥的肩膀,又拍拍他的脸:“晒黑了,倒是更显英武。这一趟交趾道,算是没有白去。听闻你首登大罗城,咱当时手握军报,便看不下去,唯恐听到你负伤的话,所幸列祖庇佑,你没有伤着。”
这种希望自家孙儿出息,又唯恐孙儿出事的举动,在此刻的朱元章身上被体现的淋漓尽致。
朱允熥只得拱手抱拳:“三军同心,将士奋勇,孙儿何以能出事,所幸此番南下军略,不曾惹出乱子,叫爷爷徒增烦恼。”
朱元章哼哼着拍拍朱允熥的脸颊,翻着白眼道:“出去两年,倒是愈发稳重了。”
说完之后,又拍拍他的肩膀,这才走到后面。
朱元章在朱高炽和朱尚炳两人脸上好一阵审视,亦是上前拍拍两人的肩膀,更是挥拳在朱尚炳的胸口重重的锤了两下。
然后一挥衣袍,将双手叉在腰上。
“炽哥儿这一遭算是去的最划算,咱瞧着炽哥儿的身子骨,也是愈发健硕,不显肥态了。回头要去信北平,叫他老子知道他儿子如今的模样。”
说着话,朱元章回头看向已经走过来的太子。
朱标满脸的笑容,点着头应下老爷子的吩咐,也看向已经有些羞涩低下头的朱高炽:“炽哥儿愈有老四年轻时的样子了。”
朱元章这时候又看向仰着头挺着胸膛的朱尚炳,哼哼着笑了两声。
“你比你老子强,强出头!”
后面的朱樉立马皱着眉看了过来,见到老爷子正眼神警告的盯着自己,赶忙又转过身低下头。
朱尚炳却是龇牙道:“回爷爷,孙儿这一回在大罗城,虽然不是首功,但也杀了不少人,军司马……就是炽哥儿,他都记下孙儿的战功了。”
“好好好!”朱元章一连三个好字,忍不住又砸砸朱尚炳的胸膛:“结实!咱听说,你还想学你十七叔,也当大将军阵前的前锋将?莫要急,再好生操练上些年头,到时候爷爷就让你去当前锋将。”
朱尚炳顿时满脸喜悦:“爷爷说的都是真的?”
“爷爷还能和你说假?”朱元章瞪了一眼,而后才看向跟在后头的一帮孙子:“你们也莫要急切,今天放你们出宫,便是知晓你们的想法。如今都好好的学本事,以后你们都要替咱们家出力。如今人接回来了,你们快些去学堂,莫要让先生们等久了。”
朱元章一挥手。
一帮得了承诺的大大小小的孙子们,便立马欢呼着往大本堂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