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壶、酒坛子散落满地。
这顿酒,一直喝到了天色放晚。
官怀恭终究是年轻人,不胜酒力,软软的趴在一堆牛羊骨头中间,嘴巴高高的撅起,伸着舌头似乎是想要伸进面前倒下的酒壶里。
他的双手无力的垂下,有一下没一下的抖动着。
官怀恭两眼迷茫,视线模糊,嘴里却不时发出嘀咕声。
“喝……”
“接着喝……”
“千杯莫醉。”
“王爷你也喝,不许耍赖……”
“……”
朱樉这时候正斜靠在椅子上,望着窗外橙红色的夕阳洒进楼里。
光线在这个时候,好像有了形状。
几道烟尘在光线里扭曲着翻滚着。
他今天同样一直在喝酒,只是此刻眼神却逐渐变得清明起来。
随着朱樉招招手,亲卫送来了一碗醒酒汤,被他喝下肚。
朱樉脸上除了有些涨红以外,全然没有喝多了酒的样子。
他看了一眼趴在桌上的官怀恭,脸上微微一笑。
年轻人都是这样,喜欢喝猛酒、喝快酒。
几壶酒下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肠胃便将酒水给吸收了,怎么能不醉的快、醒的慢。
秦王府三护卫的统领站在一旁,看着王爷站起身,走到窗户边。
“王爷,扬州城内的官员尽数被斩,现仅存吏员百余人,消息也已经发回应天。”
朱樉低头看向江南楼下。
那近千颗脑袋和尸体,已经被清理走了,此时地上只有些许水渍泛着周围建筑的倒影。
院墙下的水渠里,隐隐约约还能见到些血红色的软体。
气温微凉,血腥味只在偶尔从角落里飘散出来。
此刻的扬州城,安静的宛如江南水墨画中的女子一样,朦朦胧带着绮丽。
朱樉低声开口:“先让扬州税司的人接手扬州军政要务,等朝廷派的人到来,扬州差不多也就稳下来了。”
充当亲卫的王府护卫统领点点头,小声道:“王爷这一次怕是等不到回京,就又要收到朝廷弹劾的消息了。”
朱樉淡淡一笑:“那内阁可得要谢谢本王了,本王替他们攒了多少过冬取暖用的柴火。”
护卫统领脸上立马露出笑容。
朱樉转过身,看向还趴在桌上的官怀恭,皱眉道:“给他抬去歇息。年轻人啊,多见几次血,也就好了。等再见到血能不动声色,也就能担当大任了。”
护卫统领面上含笑,低声道:“邹督台这一次可得记下王爷这份人情了。”
朱樉却是撇撇嘴:“他邹学玉能为咱们大明当好差事,就算是还了本王这个人情了。替他历练学生,难道不是为我大明历练干才能臣。”
护卫统领笑了笑。
王爷这话倒是没假。
扬州城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直隶道。
秦王爷入城第一天,就斩了整个扬州城里的官员,几乎是将吏员屠的只剩下百余人不到,一时间惹得直隶道官吏胆颤惊心、人人自危。
现下谁都知道,朝廷这一次对南直隶一十八府吏员考核大范围缺考一事,已经交给了秦王查办。
这就是一把悬在所有人头上的刀啊。
今天这把刀落在了扬州府,砍的官员尽亡,吏员残存无几。
明日,谁知道这把刀又会从扬州府挥到哪一处。
于是弹劾的奏章,如同雪花片一样的自各地涌入京师之中。
好些胆小的官员,更是来年弹劾的奏章都不写了,直接写一道辞呈,加急递送京师,以求能敢在落在扬州府的那道刀挥到自己脑袋上之前辞去官职,回乡养老。
而在京中。
消息送到的时候,朝廷上下也是一阵人心颤动。
就算是前些年朝廷推行摊丁入亩和洪武新政,地方上屡有案子生出,被定罪处斩,可从来都没有一下子就砍了这么多人的事情啊。
像这样一次砍下近千颗脑袋的事情,上一回还是在空印案和郭恒案的时候。
一座扬州府砍了近千人,整个直隶道岂不是要砍好几万人!
一时间,即便是这几年以重典执政的三法司,也有不少官员上书秦王太多残暴。
此时京中已经是下午,快到各司衙门下衙的时辰了。
王信陵形色匆匆的自通政使司衙门里冲了出来,站在衙门前看了一眼周围,便继续往长安右门方向赶过去。
少顷,王信陵入皇城,过承天门、端门、午门,进入皇宫大内。
转向左顺门,至内阁。
王信陵望了一眼已经点亮烛火的内阁班房,深吸了一口气转向内阁班房一旁的公房前。
砰砰砰。
敲门声响起。
屋子里传来吏部文选司郎中白玉秀的声音。
“进。”
王信陵信步走进,顺带着将房门关进。
“你们吏部文选司的名单上留的人,可还够用?”
白玉秀这时候正在审阅内阁今天交代下来,要为扬州城内各司衙门填补官员的事情。
听到王信陵询问,抬起头笑着说道:“够用的,不必担心。”
随着公考制的施行,朝廷这两年不光是填补了往年积攒下来的官缺,还为朝廷储备了不少还没有授予官职的观政官员。
一旦朝中和地方上有合适的位子空缺出来,这些通过公考制在朝中观政的官员,就能立马补充上去。
更完善的官员储备体系,早就已经开始搭建了。
王信陵却是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递到了学长面前。
“这是刚刚收到的消息,你先看看。”
白玉秀有些疑惑,拿起那张纸,低头看过去。
王信陵则是担忧道:“本来该是明天奏章朝廷知晓的,只是我觉得这件事情大概很严重,所以先和你说一下。
咱们那位秦王殿下啊,这一次当真是要将直隶一十八府给杀穿了。
他刚在扬州城杀了一顿,现在又跑到苏州府和松江府砍头了。
两府近一千五百名官吏被斩,抄没五百余户,牵连近八千人等待朝廷定罪。”
王信陵快语而出。
然后目光在桌子上搜寻了一下,便端起一杯也不知道是不是白玉秀用过的茶杯,就吨吨吨的喝了起来。
看着纸上内容的白玉秀,这时候也深吸了一口气。
王信陵冷笑一声:“学长,你们文选司现在可还有足够的人手填补这些空缺?”
………………
?月票??推荐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