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添保的犹豫,一直持续到朱高炽走到面前,心中仍然未曾做出决定来。
“臣等参见上差,二位世子不辞辛苦跋山涉水,宣朝廷仁德于永顺,治下百姓必当铭记于心。”
永顺县城外,彭添保领着永顺宣慰司的官员们,躬身作揖。
朱高炽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在场的永顺官员们。
他很清楚,这些人里面几乎是大半都姓彭,出自永顺彭氏家族。
这就是西南土司制度带来的弊端。
朝廷只能薄弱的掌控到土司主官,对以下官员则完全没有掌控和任免权。
朝廷对土司仅仅只拥有着一个并没有什么作用的主权宣示。
除此之外,土司保留税赋、兵丁等一应权力,不必向朝廷缴纳赋税,也不必将手中的土司兵马交给朝廷管辖。
这也是西南土司如同土皇帝一般的根源由来。
朱高炽心中依旧紧张。
他目光深邃的看了一眼彭添保等人身后的永顺县城。
这座城里,几乎少有汉人,九成九都是永顺宣慰司的土人和苗人。
朱高炽心神镇定,不曾显露,轻声开口:“朝廷施行仁政,所系皆为天下苍生,诸位世袭永顺,不可辜负皇恩。今朝除却这均田令,乃为永顺宣慰司百姓造福,在下手中还另有一道太孙谕令,应于永顺土司城宣读。”
永顺县城是不能进的。
在这城外,便是发生什么事情,有朱尚炳带着的一千官兵在,还能有斡旋的机会。可一旦进了全是土人、苗人的县城,那可就要面临被封锁在城中的危险了。
即便是大军赶来,一旦永顺的土司兵马感觉再无退路可言,只怕他们这些被关在城里的人,都将遭到那些土司兵马的亡命厮杀。
彭添保原以为朝廷今天只是为了一个均田令,分化永顺民兴而来,却不想还另有一道谕令。
他更没有想到,眼前这位燕世子指名道姓的,要去土司城才会宣读谕令。
这里面,又有什么幺蛾子?
一时间,彭添保倍感好奇,且心中愈发不安。
在他身后的人群中,彭源目光严厉的盯着儿子彭仲。
他实在是不愿意,数百年传承的彭氏家族,就因为儿子的冲动,而导致家破人亡,世间再无永顺彭氏。
彭仲心中却是冷笑了几声。
朝廷来的这两个宗室世子,竟然要去土司城。
这可当真是自投罗网,羊入虎穴!
要说这永顺县城,尽是土人和土司兵马。
那么永顺彭氏土司城,那就是龙潭虎穴,里面除了彭氏家族的核心人员居住,更是有着绝对忠诚于彭氏家族的土司兵马。
便是朝廷给出再大的好处,那些土司兵丁也绝不可能背叛彭氏家族。
当彭添保还没有开口的时候。
彭仲便已经满脸笑容的走到人群前面:“二位世子想必也不曾南下西南,西南土人数千年,风貌全然不同于中原,永顺土司城更是其中之精华所在。二位世子既言欲往土司城宣读谕令,当真是合适的紧。”
说完,彭仲依旧是满脸的笑容,侧目看了一眼始终犹豫不决的爷爷。
彭添保这时候也只能点头道:“下官这孙儿所言极是,还请二位世子移步,我等引路,今日便宿在土司城内,感受一下这西南土人风情。”
朱高炽面上含笑,心中却是暗自想着,等到时候恐怕就不是自己感受西南土人风情了,而该是叫他们感受一下熥哥儿带来的震撼了吧。
他笑了笑,拱拱手道:“如此,便有劳彭同知了。”
见着朱高炽点头应允。
彭添保立马便安排人手,与在场一众永顺宣慰司的官员,护着朱高炽、朱尚炳往东边的永顺彭氏土司城过去。
彭家的人走在前面,彭添保领着朱高炽、朱尚炳驾马走在队伍中间。
最后面,则是被朱尚炳带来的一千官兵。
队伍被拉的很长,走的不快也不慢。
按照彭添保的意思,大抵不过是个把时辰就能到。
朱高炽一边警惕的关注着沿途的情况,一边与彭添保闲说着一些朝堂趣事,又或是西南这边的风土人情。
一路上倒是没有什么大的动静和冲突发生。
然而,在队伍最前面负责领路的彭冲,却早早的就派了人提前赶回彭氏土司城。
望着赶回彭氏土司城之人的背影,彭仲的脸上露出笑容。
只要能将后面那两个大明宗室亲王世子扣下,彭家就有了足够多和朝廷谈判的条件。
再凭借西南的高山幽谷地形,完全可以和朝廷打的有来有回,只要支撑的时间足够久,有很大的机会能将朝廷给拖垮。
想了想,彭仲又将自己的侍从招来。
侍从驾马到了彭仲身边:“公子。”
彭仲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永顺县城方向:“你现在回城里,让他们今晚趁着夜色将人都带到土司城外边,随时等着讯号行动。”
侍从记下要求,抱拳便拉着缰绳调转马头,往永顺县城赶去。
永顺县城一直都驻扎着三千多土司兵马,这是明面上的,是在湖广道都指挥使司衙门有记录的。
就在彭仲的侍从刚刚离开的时候。
彭源也已经是驱马到了儿子身边,他目光有些阴沉,回头看着已经渐渐远去的那名侍从,再看向彭仲的时候,眼神里已经带着愤怒。
彭仲却好似是没事人一样,见着父亲,脸上露出笑容:“父亲,您过来了。”
彭源冷哼一声,压着嗓子质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是真的想要将我们彭氏满门都拖进深渊里吗!”
“父亲何出此言?”彭仲面露不解,只是他的眼睛深处,却带着一丝期待。
看着自己的儿子,正要一步步的将整个彭氏拖向一条不归路,彭源心中的怒火便愈发熊烈起来。
“你当真是要明知故问吗!”彭源深吸了一口气:“你是不是打定主意,将在今夜动手,将那两位世子扣下,好和朝廷谈判?”
彭仲皱着眉头,想了一下,才在父亲愤怒的注视下,轻笑着开口:“父亲,这天下很大,刘姓可以当皇帝,杨姓也可以做皇帝,李家是皇帝,赵家、朱家也是皇帝。为何,偏偏我彭氏做不得?我彭氏的人就不能坐在那个位子上?”
彭源满脸诧异,因为儿子这一番从未说出口的话,让他脸上原本的愤怒一扫而空。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恐惧。
在前几日彭仲有了要和朝廷对抗的意思表露的时候,彭源只以为这是儿子不愿意放弃永顺彭氏家族的权力。
他根本就不可能会想到,自己的这个儿子,所图的竟然是那等天大的权柄。
那是他们彭氏能想的吗?
就算是数遍整个西南,在他彭氏之上可还有播州杨家,田州岑家、龙州赵家、贵州安家。
这哪一家不是比他们永顺彭氏更有势力的。
彭源可以很肯定,当下不仅仅只有他们永顺彭氏接到了皇太孙要求西南土司均平田地的谕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