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门前。
百官跪地,一片静默。
孙狗儿的脸上不显山不露水,瞧着这般多的文武跪在自己面前,亦未有任何的反应。
反倒是跟在他身后的几名小内侍,脸上露出几分激动。
这可是大明朝的肱骨柱石们啊。
孙狗儿抖了抖肩,缓缓张开双臂,将那道圣旨横在自己的眼前。
“俺听说升哥儿和九江回来了,皇天庇佑,家里的儿郎办完了差事,都全须全影的回来了,俺这颗心也就落下来了。”
皇帝的旨意,好像永远都是这般没有固定格式,却又有着极为鲜明的个人色彩。
常升和李景隆两人,则是微微抬头,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洪武门。
两人的眼里已然是多了几分动容。
他们的父辈都是追随着皇帝,打下如今这座江山的。
又都早早的,便离开了这个世界。
大明的皇帝是重情义的,远不是过往的那些君王们能够比的。
虽然那时候他们已经长大成人了,但皇帝对他们还是亲如子侄般的关爱。
朝廷里不是没有旁的能征善战的将领,也不是国家到了需要他们这些晚辈们冲上前去的时候。
但朝廷还是给了他们天大的差事,干系涉及的事情,让他们去做。
这是在关爱之外的信任。
孙狗儿看了常升、李景隆一眼,给了一个眼神,以示宽慰,他则是继续念着圣旨。
“你们父辈追随俺,一同赶走了元贼,收拾山河,重整中原,没享过福。该是父辈的遗泽,叫你们这些后辈承受的。
只是这些年国家用人,你们穿了父辈的甲胄,握着父辈的刀,和以前一样领着大明的好儿郎们上阵杀敌。
功劳甚大!
俺不会忘,朝廷不会忘,百姓不会忘,国家更不会忘。
此诚诸般礼节,乃为洗去尔等二人一身尘土。今日入宫歇息,待明日朝会,俺是要好生赏你们的。家中诸事皆安,尔等二人无需担忧。
俺想着,你们这一趟很是辛苦,今日入宫暂歇,一时暂别军阵,恐有不适,便去甲佩刀,稍慰尔等二人。”
作为追随皇帝数十年的内宫大总管,孙狗儿很熟悉如何清楚明白的表达皇帝的旨意。
一番言辞之下,几如皇帝本人当面之金口玉言。
常升和李景隆两人,则是已经五体投地,匍匐在了地上,两肩颤颤。
隐隐有抽噎声发出。
而在洪武门前的百官也听明白了皇帝这大篇幅的情感抒发。
总结到最后,便是皇帝明白常升和李景隆两人的不容易,也知晓两人的功劳。
而为了照顾两人,显示两人那开疆拓土于千里之外的功劳,更是格外开恩,准允了两人在卸甲之后,佩刀入宫。
佩刀入宫啊。
这是何等的荣耀。
古往今来,大约也只有那些个奸佞权臣,能在掌控朝堂、挟持君王之后,干的出这样的事情了。
而今。
大明的开国洪武皇帝,则是以皇恩旨意,准允了常升和李景隆两人,今朝佩刀入宫。
众人不由看向在洪武门前的常升和李景隆二人。
眼神更多的,则是盯着两人腰间,那本是要在入洪武门之前,完成卸刀这道礼仪的两把佩刀。
这两把刀,往后恐怕也只能是供在两府堂前了。
孙狗儿收起旨意,目不转睛,身形不动,只是握着圣旨挥手挪出。
立马便有一名小内侍躬身上前,双手捧过圣旨。
这时候,孙狗儿的脸上方才露出笑容。
他颔首躬身,小步上前到了常升和李景隆二人面前。
“二位公爷,快快请起。”
常升和李景隆两人纹丝不动,只是脸下的地上,已经打湿了一片。
孙狗儿再弯腰,双手拖在两人的手臂下。
“这是陛下的信任,也是陛下的恩宠,公爷可万万不敢忤逆了。听陛下的话,今晚好生歇息着,明日才是二位公爷荣耀的时候。”
说着话,孙狗儿的手上稍稍用了些力气。
如此之后,常升和李景隆两人,不敢多费孙狗儿的气力,继而撑腿起身。
随后孙狗儿便领着常升和李景隆两人走入洪武门。
到这里,大多数的官员们,便没有了继续走进洪武门的资格,得要各回衙门去处理如今那些永远都处理不完的国事。
任亨泰和解缙几人,则是悠哉悠哉的团着手,跟在后面。
朱樉走在几人最前面。
后面便是任亨泰和解缙两人。
徐允恭则是拉着新晋内阁大臣翟善,走在最后面。两个人肩膀并着肩膀,脑袋贴着脑袋,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进了洪武门。
朱樉的脚步便慢了下来。
解缙心有所感,侧目看了一眼身边的任亨泰,而后快步上前,跟上了故意慢下脚步的秦王殿下。
朱樉的一只手悬在胸前,磨了一个圈。
“解阁要造铁路,连通中原至西域,亦为国事,而非解阁一人之私利。”
“此乃人尽皆知的事情。”
“本王知道,朝臣们知道,陛下和太子爷知道。”
解缙眉头微皱,忍不住低声询问道:“臣亦知晓,此举将会耗费国家钱粮无数,可这是实实在在的有利于国家的事情,为何偏生就是不能落成?即便耗费过甚,也可徐徐图之,一寸一寸的修。”
“我大明什么时候做事,是这般抠搜的了?”
朱樉脚步不停,头却是转了过来,面带微笑的冲着解缙反问了一句。
解缙沉默了。
大明朝做事从来都是堂堂正正,雷厉风行。
朱樉又道:“许之以利,晓之以义。利之一字,想必解阁已然想清楚了。但这个义字,却有另一番解释。”
解缙脚步紧随其后,拱手颔首:“臣躬问。”
“本王闻听昔日,前唐有白发老卒,守西域四十载待王师以归。本王却不知,今昔之西域,何如?”
“本王亦知,强汉盛唐,固有西域而盛名。而今大明若造圣明之世,君王坐下,可有西域之版图?”
“汉臣唐官,以指掌刀剑,统御西地万里,使节持杖,亦可行万里。而今大明官,心有否?”
解缙的眉头,始终不曾松下。
这些道理,其实一点就通。
然而他觉得,便是如此,依旧不能说服朝廷和君王。
朱樉则是微微一笑:“我大明向来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若是,有人执意犯我呢?”
说到这里,朱樉再不停留脚步,加快速度往宫中走去。
自己这一次是被老爷子派人拎回来了。
今天出宫一趟,也是因为自己刚好在京中。现在事情办完了,自己还得去乾清宫门外继续跪着。
至于解缙到底有没有听懂自己说的话,这就不是朱樉需要再去思考的问题了。
若是他这位大明内阁次辅,连这样的话都听不懂。
朱樉觉得,那条铁路也就没有必要修了。
望着越走越快的秦王,望着已经近在眼前的午门。
解缙的眼里渐渐有了一丝不同的神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