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节气过后不久。一股强大的寒流从遥远的西伯利亚,越过nmg缓坦的草原和沙漠,向黄土高原滚滚而来,茫茫旷野,草木凋零,那五彩斑谰的秋天似乎成了遥远的过去,荒莫的黄土高原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虽说下得不是太大,但连续不断的絮片构成了一幅白色的帷幕,它将所有的东西都撒上了一层冰冷的泡沫,使它们原来丑陋的外形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银妆素裹的世界。
高加林刚从县图书馆借来一套原版的《悲惨世界》。本以为可以在家安静地休息两天好好看看书,不料第二天清早雪就停了,队长让他带领七个小伙子到县城去拉化肥,说是公社临时调拨的,不拉回来两天后就作废。那时的化肥属紧俏物资可珍贵了,全县只有一家农资公司可以经销,而且还是凭票供应。所以必须把这批化肥尽快拉回来存入仓库,以备年后春耕施用。正巧高加林想给父亲买顶御寒的棉帽,父亲头上戴着那顶棉帽已烂的不成样子,只记得从他小时父亲就戴着这顶帽子,也不知戴了多少个年了?从去年在城里工作时就准备给他换顶新的,可是没来及买就被辞退,所以一直拖到现在也没能实现,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事办了,不能再拖延了。
这次调拨的化肥共计两吨半,一吨rb产的尿素,一吨半是本地产的磷醋铵,费用将近一千元,由于高加林是记工员大小也算个干部,所以队长给了一千元钱和两吨半化肥票,其中包括每人一元的进城补助费,让他负责把化肥拉回来。高加林将钱装进提包,带领其它七个小伙子,拉了四辆板车,两人一辆,兴致勃勃向县城赶去。由于刚下过雪路滑不好走,赶到农资公司己将近十一点了,公司大院內车水马龙,混乱不堪,开票的队伍达二十多米,再过半个小时就到下班时间了,看样子中午是没什么希望了。高加林带着他们来到街上的小饭店,用毎人一元钱的补助费饱餐一顿。吃过饭他安排他们先回农资公司,自己去供销社给父亲买帽子,不料刚到供销社门口,猛然看见从供销社出来的黄亚萍和张克南,他们手里提着暖瓶,怀中抱着瓷盆,盆内还有几件化妆品。高加林顿时一阵紧张,自尊心极强的他不想和他们见面,赶紧把脸一扭停在路边。没想到为迟以晚,黄亚萍已经看到他:“这不是加林吗?几时进的城?”既然被发现,高加林只好硬着头皮前去应付:“是你们俩位,我还以为你们去了南京呢?怎么还没办妥手续?”
黄亚萍现在是县广播电台的主播了,原来的广播站已改成广播电台,她十分幽默地说:“看起来,要在这个穷山沟和你们同吃苦共患难一辈子了。”
“哎,加林,你最近还好吧?”
“还凑合,撑不死也饿不着。”
“你最近这段时间一共发表了六篇作品,真是了不起,我真佩服你这种不屈不挠的精神,你要记住越是艰苦的环境,越能激发人的斗志。”
“你别再挖苦我了。”他不想和黄亚萍再说话便问张克南:“买这么多喜庆的东西,是不是要结婚了?”
张克南向他笑了笑:“真让你说对了,下星期四举行婚礼,到时老同学可得来捧捧场。”
“对,加林你一定来,到时你来给我送嫁,你知道我是个外乡人,在这里无亲无靠,你就当我娘家哥吧。”
加林有些犹豫不决:“我合适吗?”
“怎不合适,我说合适就合适,下星期四一定过来,咱们就说定了,到时不见不散。”
这下让高加林骑虎难下左右为难,无奈之下只好应下来:“好吧,恭敬不如从命。想不到你们这么快就结婚了?”
“这还不是他母亲的意思,恐怕我飞了似的,说什么早办早安心。”
“当父母的当然希望自已的子女早成家立业,那样他们的责任就尽到了。咱们那天见,我还得去农资公司排队给队里买化肥,晚了就买不上了。”
“要不我给你走走后门把化肥提出来?”张克南热情地说。尽管张克南是想真心帮助他,但对自尊心极强的高加林来说并不想让他帮忙,便带着不客气的语调:“不麻烦你这大主任了,这点事我自已能办。”
“那好,咱们下星期四见,不见不散。”
黄亚萍又补充一句:“加林,星期四我等你,千万别迟到了。”
高加林点点头吿别了两位,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去参加他们的婚礼总觉得有些尴尬,不去吧又不合适,既然答应了他们也只好前往。他边思考边快步走进百货大楼。所谓的大楼,其实就是一栋两层的楼房,当时这里是全县商品最集中的地方,买东西的人特别多,尤其是鞋帽棉衣柜台前更是人头攒动,拥挤不堪。高加林恐怕耽误了买化肥,便不顾一切向前挤去,好不容易捱到了柜台,他将手提包放在柜台上,突然大惊失色,发现提包被人划了一个十多公分的口子,里面买化肥的一千元钱不翼而飞,就剩化肥票了。高加林顿时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如木头一般戳在拒台前似乎没了知觉。这一千元钱在当时的山区,那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即使是上班的工作人员每月才三四拾块钱的工资,不吃不喝三年才能凑够这个数,别说是穷山沟的老百姓,恐怕劳动十年也未必能挣够。现实生活往往就是这样,人要走运一顺百顺,黄土也能变成金,人若背时各种倒霉事就会接踵而至,喝凉水都塞牙缝。
高加林像掉了魂似的,嚷嚷着我的钱被偷了,我的钱被偷了,满大楼里找小偷,找掉失的钱。找了好长时间也沒见到小偷的影子,更不用说是钱了。他六神无主地蹲在大楼大门外水泥台阶上,不知该如何处理?一刻钟后他的精神状态才渐渐恢复过来,他想此事暂时还不能外传,这刚刚被县里辞退,干了一个月的民办教师被人拿下,回村不到两个月又丢了这么多钱,倒霉的事全让他摊上了不说,如果外人知道他更没面子。寻思到这里,决定先借钱把化肥拉回去,否则开春后农田就无法施肥,产量上不去,百姓就要挨饿,到那时不是他个人丟脸的事了,整个生产队的百姓都会跟着遭殃。可这么多的钱一下子去那里去借呢?他首先想到的是黄亚萍和张克南,也许他俩能帮这个忙,可一想到以前那些不愉快的事,又觉得不好意思开口,最后思来想去,还只有去找他们二位,因为除了他俩以外,其它虽然也有认识的可不是太熟,再说借钱这种事恐怕没有谁愿意帮这个忙,况且数目这么大。所以只好去求他们二位了,由于和张克南的母亲发生过矛盾见面不好开口,看起来也只能先去找黄亚萍了。
心急如焚的高加林,此时也顾不得自尊了、慌忙赶到人武部。黄亚萍刚刚回到家,就被高加林叫了出来,她得知后脸色马上沉了下来,这么多钱让她一下子拿出来的确没这个能力,每月就三十块钱的工资,她既爱吃又爱穿还爱打份,别说剩钱了,毎月她父亲还得补贴于她,筹办婚礼的钱全是他父亲出的。
黄亚萍停了好大会才说:“我暂时没这能力,克南更解决不了问题,因为他的工资在他母亲手中。即使找他母亲也是白说,他母亲是个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高加林一听以为黄亚萍也没希望,当时就急了:“亚萍,你无论如何得想办法帮帮我,这关系到全生产队社员下年的吃饭问题。”
黄亚萍想了想:“这样吧,我让我爸想想办法。”
此时的高加林也顾得这么多了,只要能借到钱求谁都可以:“谢谢你亚萍。”
“加林,给我还客气什么,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会全力以赴去办。你先等一下,我去找我爸。”
高加林也不好意思再客气了,他连连点点头。
不大会工夫,黄亚萍兴致勃勃地拿了个存折出来:“走吧,去银行取钱。”
“太谢谢黄叔叔了。”高加林如释重负,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他们两个马上赶到银行取了钱,高加林把钱装进棉衣口袋里,黄亚萍看到加林肩膀上有块泥土痕迹随手给他拍了拍,不料这时克南的母亲徐爱珍一脚踏了进来,她也是来取钱的,看见黄亚萍和高加林在一起有说有笑那么亲热,甚至还动手动脚的,当时脸唰的就长了。黄亚萍一看是她忙招呯逳:“阿姨,你也来取钱。”
徐爱珍是个口齿伶俐、能说会道、心胸狭窄而又好搬弄是非、吃不得一点亏的女人,他两眼死死盯着高加林,好像没有听见似的。
“阿姨,你也来了。”黄亚萍又重新招呼了一遍,而且声音比刚才高了许多。
“噢。”她这才有所反应,上前将黄亚萍拉到一边非常严肃地问:“你怎么和他在一起?”
“是这么回事,他来给生产队买化肥,钱被偷了,找我借点钱应急。”说过又朝高加林喊道:“加林,这是克南的母亲。”她以为高加林不认识。
“阿姨你好。”加林只好招呼她一声,为了不给亚萍不给麻烦,故意把克南抬出来:“刚才见到克南。他邀请我下星四来参加他们的婚礼。”
“是吗?”
加林点点头:“你们聊吧,我得赶紧去买化肥,不然就买不上了。”其实他不想和克南的母亲多言语,因为看到她就想起自己被辞退的事,让他全身不自在,甭提多难受了。
加林走后,徐爱珍认真对黄亚萍说:“亚萍,你怎么还给这个坏小子有来往,你和克南下星期就结婚了……”
“哎,阿姨,这和我结婚有什么关系?”很显然她对这个未来的婆婆说的话不感兴趣,甚至还有些反感,但又觉得自已说的话可能有些不大得体。出于礼节她问:“阿姨,中午我和克南买的东西,你还满意吧。”
徐爱珍并没回答亚萍提出的第二个问题:“亚萍,虽说没大关系。可你毕竟和她谈过一段时间,我无所谓,我怕外人说闲话。”
“身正不怕影子歪,谁爱说就说去吧。阿姨,我还没吃饭呢,我得抓紧回去吃饭。”
“你没吃饭我回家给你做点吧。”
“不啦阿姨,我妈做好还等着我哪,那我先走了。”
徐爱珍一直目送她拐了弯,朝人武部走去这才回过头来。她并不是担心黄亚萍的安全,而是怕黄亚萍去农资公司找高加林。
她取过钱立马回到家,怒气冲冲地将张克南叫了过来:“你小子是不是脑子又进水了,你怎么邀请高加林那个东西来参加婚礼呢?”
“这又咋啦?”
“咋啦?他是你的情敌你难道就不知道?”
“同学之间,啥情敌情敌的多不好听。”张克南却不以为然。
徐爱珍满脸的认真:“我的傻儿子,你跟你父亲一样没出息,二十几岁了,看你那窝囊样!上次如果不是老娘出马,媳妇早就成人家的了,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如果你再不注意,早晚还得让这个小子把亚萍勾走。”
“妈,你这是说得是啥话?啥勾走勾走的,下星期我和亚萍就结婚了。”
“你这个窝囊得不知深浅的傻儿子,我刚才去银行,一进门就看见亚萍和那个坏小子两个人有说有笑还拍拍打打的,看他俩亲热劲我都嫌害臊,听说亚萍还借钱给他。他们这样亲密长了还有好,结婚有屁用,人家该好照样好。”就差没说给他儿子带绿帽子了。
“他俩又在一起了,一小时前我们三个才分开,不知又发生了啥事?”张克南有些犯疑。
“亚萍说是那小子买化肥的钱掉了,给她借的钱。具体是咋回事我已弄不清。”
“我等会就去找亚萍,问问咋会事。”
“你给亚萍说结婚时千万别让那个坏小子来,我一看见他气就不达一处来。”
张克南没停就去了人武部,找到亚萍一问才知,加林将买化肥的公款让人偷了,无法给百姓交差,不得已才来找亚萍,她只好求她爸帮忙,在银行正巧碰上阿姨。亚萍就知道是克南他妈的事,不然克南也不会这么急就来找她。其实这些都是正大光眀的事情,一旦到了克南他妈嘴里马上就变了味,往往好事也变成了坏事,亚萍想到这里马上埋怨张克南:“也不知咋搞得?啥事一到你妈嘴里就变了样,克南,你就不能说说你妈,咱们马上就生活在一起了,她这样整天疑神疑鬼的,没有事都会让她整出事来,短时间还可以,长了我可受不了,咱有言在先,到时别说我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