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架车马沿途经过五个驿站,换了六匹马,长途跋涉数日,总算出了山林。在官道彼端,一轮新日刚出,及远眺望,一座大城赫然在目。城市堪描堪绘,但见:金顶盖城基,红瓦遍疆界。暖日暄民生,晨雾华王气。
“前面就是夜凉城了吧?”战天策探出头来道。
“是、是的。”冷不丁听见他的问话,马夫紧了紧缰绳回道:“只要不出意外,要不了半个时辰,我们就进城了。”话音刚落,风吹草动,葳蕤的草丛里“唰唰”的掠过数道红线团,定睛看仔细了,白晃晃一小队人马已包围了马车,他们个个手持红缨枪,年龄各异,服装统一,擎枪相向,严阵以待。
“吁……”马夫受到的惊吓不比马小,马车停下的那一刻,战天策也稳稳落在轿前。
“发生什么事了?”西子晏掀开轿帘,望见十多个人擎枪向着战天策,“天策……”
“放心吧,我一个人应付得……”战天策听见后面的声响,一扭头见他们一个个都下了马车,“我说,你们没事下来干什么?”西子晏踱过来道:“笨蛋,我们当然是来帮忙啊。”马夫丢下缰绳急忙跑来道:“各位祖宗哎,千万冷静。”战天策把手耷拉在马夫的肩上,道:“怎么,他们是你的马仔?”马夫道:“哎呦,小侠,你看了他们的制服你还不晓得么,他们是夜凉城的官兵,不是土匪……”战天策咂咂嘴道:“这么说他们是打算要钱?”马夫愣了一愣,战天策又道:“呵呵,有钱我也不给。买关过路也就算了,哦,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齐刷刷的堵在半道上亮枪耍棒,这不是抢是什么?”马夫还想说什么,战天策横起剑,自向前一步道:“义愤填膺的话我也不说了,我战天策告诉你们,要钱没有,讨个教训还是有的。”
“是何人在此造次?”闻其声,士兵皆退,一方脸黄瞳的军官迎了出来,正是邢荣。见他习惯性地擤了擤鼻,以眼去觑星之队的众人,任凭心中万千波涛,却是不露一点声色。战天策抱剑道:“你就是他们的大当家是吧?”邢荣嗤了一声道:“本官奉命在此对来往的商旅进行审查。你们是什么人?”
“哦——我们是从长乐都来的。”
“来干什么?”
“查案。”
“哦……这么说你们几个都是官府的人咯。”
“不像么?”
“可有凭证?”
“没有。”
“来人,拿下他们。”
正这时,轰隆隆的乱蹄声传了来,并伴有似百人行军的盔甲嚯嚯音,胆小的马夫拽着缰绳趴在马肋上,口里念念叨叨的。战天策却是不惊反笑,他自将剑别了起来,邢荣脸上也闪过一丝意外之色。
“且慢!”一声中气十足的喝令传来,众士兵整齐划一地退了回来,几十步外,一匹骏马驮着一个武将模样的人正往这里驰骋而来,隐约可见后方百余步兵冲锋而来。“竟然是裴都尉,”邢荣亲自前去牵马,“都尉,他们冒充官府的人……”裴守义将马鞭掷给邢荣,他道:“这小兄弟不是坏人。”裴守义下了马,便向星之队走去。战天策道:“嘿,好久不见啊。”
“怎么,你改行当马夫了?若是这样,你可要记得把马换回来。”
“呵,您的马好得很,我是打算下次、下次出征的时候用。”说着战天策把裴行检托他带来的信交给裴守义。裴守义迟疑了一会,接过信。
“天策你们认识?”诸葛翔来咬耳朵。
“何止是认识……”听了战天策的介绍,众人才知道眼前的裴守义便是裴行检的胞弟,也就是他们此行要找的人。裴守义阅毕来信,将信收置在怀里,他心中本颇有感慨,却是听了几个学生们七嘴八舌的叙述后,心情舒畅了些。百数十人的队伍便回夜凉城去,车轿里王图南道:“虽说耽搁了点时间,反倒遇到了要找的人。”战天策若有所思,掀开帘向裴守义道:“对了都尉,您怎么知道我们遇上了麻烦?”裴守义道:“这事说来话长。但既然你们是来调查那件事的,告诉你们也无妨。”裴守义便将这些日子以来收集到的,有关于血魔贼的动向告诉了战天策,并且强调了夜凉城的紧急状态令还未解除,经过这次和上次短暂接触,裴守义知道战天策不是个闲得住的主,因此将利害先交代给他了。
“这么说,血魔贼逃到空空谷去了?”战天策和稷墨他们相望了一眼。裴守义道:“据空空谷外境的居民们说,似曾见过有一个双目血红的人向深山里走去。我与右成将军从长乐都回来便直接去了空空谷,但是遇到了大地震,因此和右成将军分散了,经过数日的努力,我的队伍联系上将军了,但内境和外境却突然隔了一道天堑。他则率领部队在内境驻扎,盘旋而下。而我应将军之命来将此事禀报城主,不想遇上了你们。”
“原来如此。”战天策点点头。
“地震?”王图南竟是一副花容失色的惊吓状,“这是不祥之兆。”
“王姑娘,此话怎讲?”马上的裴守义提了提缰绳,唯恐有害,急欲问个分明。却这时,传令兵飞马来报,“报!禀都尉,那名叫韩进的人醒了。”
“醒了?”裴守义见来传令的人不是他裴家的人,便问:“他在哪?”
“夜凉城缚龙大牢。城主大人也在那里。”见裴守义的神色,星之队相觑无言。
此时的缚龙大牢,地震隐隐,特制的缚龙链铁粗如蟒,牢中之人四肢受缚,形似血魔的人袒露着的上身,从心口蔓延出来的细密的血管如织如纹,异域的仙草赐予他神力的同时,修蛇垂死的毒怨亦若附骨之疽彻底侵蚀了他的心脉,现在的韩进哪怕一呼一吸都带有可怕的病原体。
“血魔贼,鬼叫什么?吵死了!”年老的狱管向地牢吼道,牢中寒瞳如断玉,老狱管嗫嚅着嘴,关了窗回了饭桌。“老陈头,你说城主为什么不杀了他?”另一个年轻的狱卒来碰了杯,老狱管微醺着眼道:“要不你自己去问问城主?”
“你们想问我什么事?”
“是城主……”“城主大人……小人该死。”
“起来吧。你们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不杀他么?”夜向阳沉吟道:“因为他是个英雄。”夜向阳攫起桌上的一坛烈酒,来了地牢开了窗,将酒准确地倒在韩进的口中。
一个多月前,昏迷了数天的韩进苏醒了过来,他一苏醒,裴家的下人便去通报了主子。是两个青年率先冲入屋内,一人青衫一人绿衫,他们都挺拔轩昂,青衫青年名陵渡,长相斯文,秀眉明目脸儿长,竟有点儿神似夜梓飞。着绿衫的青年名沙满,也颇端正,宽额挺鼻耳朵大,两人都是夜向阳的学生。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韩进道:“没什么,只是你让我想起了我的发小。”
“哼,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掉以轻心。”
“对,你的嫌疑还没有洗清呢。”沙满也附和。
不多少功夫,下人领着一个少妇模样的人来了,见她云髻迭雪娥眉秀,织锦重衣婀娜轻,她正是裴守义的妻子陵璐。陵渡来迎,道:“姐你怎么也来了。”
“小渡,听说他醒了?”陵渡说着便往里面走,沙满也走了出来,他讪讪笑道:“璐姐姐好!”陵璐见陵渡拽着沙满堵了门口,便嗔道:“你们两个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领我进去。”
“姐,那人指不定带着什么病毒,你还是不要进去为好。”
“是啊,璐姐姐。”
“是什么是,你们快让开。”陵璐回头唤,医生喏了一声后先行进去了,她又瞪了两人一眼,陵渡和沙满只好乖乖让出道来。医师为韩进把了脉,因见韩进手臂上曲张的静脉已经乌黑如墨,他无计可施,无奈颔首摇头。陵璐让下人送医师去了,便问韩进:“你觉得怎么?”韩进作揖道:“夫人,我身体已经无恙,夫人的恩德,韩进无以为报。”“救你的人不是我,是秦缓大哥。”“您认识我师父?”陵璐将邢荣那日来通报的信息都与韩进说了。韩进突然跪在地上,“可恶……”陵璐见韩进这般悲恸,便想将他扶起来,陵渡和沙满横跨一步将她护住,陵渡道:“姐,危险!”陵璐再去看韩进,只见他的周身氤氲起黑色的炁,同时他的战栗愈发明显,似十分痛苦的样子,“韩进,你怎么了?”韩进置若罔闻,倏而抬起头,面容狰狞如兽,一口獠牙堪断玉,两颗竖瞳浑血珀,黑炁外化,就地暴走。
“砰——”巨响轰隆,滚滚烟尘中飞出两道烟幕,是陵渡和沙满护着陵璐冲出了房间。“轰隆”又一声巨响,黑烟里嘶嘶声冷且锐,十分诡谲恐怖,沙满不退反上前一步,陵渡焦急地问,“姐,你没事吧?”陵璐道:“小渡,我没事。”肆意的狂笑声戛然而止,韩进化作一缕黑炁荡上长空,去而无影无踪了。
沙满道:“我们必须禀报城主。”
陵璐道:“不可,那样他会被当成血魔贼的。”
“姐姐,刚才他那个样子,和血魔贼没有两样。”陵渡、沙满他们两人也目睹过案发现场,对血魔贼的凶残心有余悸。
“不,他还有良知。他一定是知道控制不住自己了才会逃走。”
“姐姐……”
“裴夫人,无论他是不是还有意识。我们都需要将这件事报告给城主。这关乎的不仅仅是我们个人的安危。再说,如果抓住了他。待到都尉回来向城主大人说明缘由,我想城主大人会有他的考量的。”
“你们说的是,是我妇人之仁了。秦大哥已经仙逝,他的徒弟也变成那样,一想到我就心有不忍……”
“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