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府内书房里,左资政蔡京正在挑灯夜读。
他头戴东坡巾,身穿一身襕衫,戴着一副水晶老花镜,聚集会神地看着手里的书。
只是一个多小时前,他从第一百二十三页看起,看到现在还只看到第一百二十五页。
突然,外面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像是猫儿沿着远处的院墙缓缓走近。
“谁来了?”蔡京抬起头,对着门口问道。
在门外伺候着的下人连忙答道:“阿郎,是大郎君来了。”
“哦,大郎来了。”蔡京顺势放下手里的书,摘下老花镜,端坐在椅子上,轻揉着鼻根,静静地等待着。嘴角能隐约看到失望之色。
过了少许,脚步声在门口响起,伺候的下人恭声招呼道:“小的见过大郎君。”
很快,蔡攸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先拱手唱了一个无礼喏,“父亲大人,儿子无礼,无礼了。”
蔡京还没开口答话,被蔡攸身上散发出来的酒气扑了一脸,连忙用袖子掩着鼻子,遮着脸。
“你喝酒了?”
“喝了几杯。高丽人喝酒不行啊。”蔡攸一边答着话,一边自己拉了张椅子,坐在对面。
“高丽人,”蔡京长长的眉毛一挑,“你跟高丽陈奏使团的人搅合到一起了?”
“是啊,盛情难却——呃!”蔡攸打了一个酒嗝,酒气更浓,蔡京连忙转过脸去,十分嫌弃。
“你喝了多少酒?”他不满地说道。
“一坛,还是两坛,不记得了。大家谈得开心,谁去记这个。”蔡攸抓起桌子上的茶杯。那是蔡京的茶,也不顾它已经凉透了,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你难道不知道那些高丽人所图吗?你觉得这件事是你能去办的吗?”蔡京话里充满了讥讽。
蔡攸不以为然,反而笑嘻嘻的。
“儿子当然知道这些高丽人想做什么。这些家伙,不知道我们官家的厉害,还在这里心存侥幸。这世上,没人敢在我们官家手里占便宜。”
“那你还在这里搅合什么?”蔡京想到什么,脸色微微一变,“高丽人许了你多少好处?让你甘做先登马前卒?”
“我的爹爹,高丽人还是很有钱的。他们出手送出的新罗婢,确实可人啊。爹爹,要不要我转赠两位给你。”
蔡京没有出声,伸手把桌子上的书合上。啪的一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响亮,像是一记清楚的巴掌声,扇醒了半醉的蔡攸。
“父亲在看书啊。”蔡攸开始没话找话。
“不知道爹爹在看什么书?哦,传世印书局的新版《史记》,爹爹也看起这简化字体,增加了标点符号的新版书?”
“大家都在看,老夫难道看不得?”
“爹爹,主要是官家在看吧。”蔡攸意味深长地一笑,继续问道,“爹爹看到哪一篇了?”
“《平准书》。”
“《平准书》?”蔡攸只是略一回忆,便流利地背诵。
“‘一岁之中,太仓、甘泉仓满。边余谷,诸均输帛五百万匹。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于是弘羊赐爵左庶长,黄金者再百焉。’爹爹莫非以前汉桑弘羊自比?想想也是,要不是爹爹在计相任上,殚精竭虑,广开财源,官家何以立下灭夏平辽这不世功绩?”
蔡攸身子前倾,脖子伸得长长的,像一只长颈鹿。那颗脑袋几乎凑到了蔡京的鼻子底下,一双眼睛透着难言的精光,好像在黑夜里静察捕食的猫头鹰。
蔡京虽然年已六十五岁,但是脸色红润,精神矍铄,尤其那双眼睛,虽然浑浊,却炯炯发光,透着难掩的野心。
看着自己的父亲,蔡攸嘴角挂着嘲谑。
“只是爹爹,《平准书》还有一段,‘卜言:县官当食租衣税而已,今弘羊令吏坐市列肆,贩物求利。亨弘羊,天乃雨’。桑弘羊可没有落得什么好下场啊。”
蔡京狠狠地盯了蔡攸一眼,不紧不缓地说道:“桑弘羊虽然在昭帝时受牵连被杀,但是终武帝一朝,备受重用。当今官家,年不及三十岁,你我操那份心干什么?”
“桑弘羊终武帝一朝备受重用,可是爹爹你呢?中书省左资政,就是一尊泥像,还不如范老四的那个中书省通事中丞有权势。再过三四年,等新一任内阁就职,爹爹去弘文院还是去成均大学,要先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