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与疾病斗争的人,都是胜利者,都是英雄。我们就是英雄,生活也不会向我们许诺什么,尤其不会向我们许诺成功,生活只会给我们挣扎、痛苦和煎熬的过程。出院以后,我们都在给自己一个康复的梦想和理由,然后我们带着梦想和理由朝着这个方向前进。
出院回家以后,爱人躺在床上的日子多,因为身上一尺长的刀口还没有拆线,腹部两边还挂着两只塑料引流瓶,也没有力气干任何事情,只有躺着。当太阳照在他床上的时候,带只眼罩就可以,从眼罩外表看似比较平静。可是当我暗暗的注意观察他的动静时,发现他始终是辗转难眠的,没有一丝睡意。虚弱中,他一定会在想自己今后会怎样?这才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像已经过去了好几年的时间,他的世界立马就发生了巨变。生命在分分秒秒地在威胁他,恐惧也在蚕食他智慧的脑神经。
儿子为了给爸爸一个安静的环境,从不打扰爸爸的养病环境,带着宝宝上学、放学、做作业,从爸爸住院的那天起,他们小夫妻俩就正式接管了上小学的宝宝。从此,我们换了一个活着的方式,从6年时间整天和宝宝缠绵的生活,换到现在整天与病床缠绵的生活。前者那个叫“孙子坑”,现在这个叫“病床坑”,我们俩不得已,从那个坑爬出来就跳入现在的这个坑。是不是人生就是在一个坑又一个坑的煎熬中度过,还生死不明。
我们就这样开始了关禁闭的生活,闭门养病,听到外面世界的喧嚣,却,与它真正隔绝了。外面活色生香的世界已经完全不属于我们,感觉我们俩就像一叶风雨飘摇的孤舟,随时都有被风浪吞没的风险。原本我俩可以顺河漂流,过着夕阳红的生活,突然间却被一个大浪托到了岸边,掉进一潭死水,死水下面就是现在这个深不见底的大坑,我们再也到不了大海了,而每一朵浪花也与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一天,我们去复诊,出院以后伤口需要三天换一次药。护士打开绷带,一尺长的伤口像一条超级大的蜈蚣静静地躺在整个肚子上,幻觉好像蜈蚣是在慢慢地爬,慢慢爬地延伸到了胸部。护士带着口罩,还是不小心大声惊讶:“哇,这么长的刀口,什么手术需要这么长的切口?”按照常规,护士只管清洗伤口、只管换药再绑好绷带,不应该多话,更不应该问东问西,这是护士的修养和责职。但是我理解,这款刀口太让人震撼了,一尺长的蜈蚣躺着胸下和整个腹部,这是个什么概念?!
每次换药,在无尽的惊恐眼神下,护士生怕惊动了蜈蚣的某只胡须或某只手脚,护士小心翼翼清洗和涂药,然后又轻轻上好绷带,整理好腹带。我们挣扎在癌症的深渊,里面一片黑暗;我们挣扎在失意的情绪里,无所适从;我们在痛苦地等待着,等待什么?等待三天去一次换药?
一天夜里,爱人摸到自己身边的床单湿漉漉的,哦,是黏糊糊的液体,从哪里来的液体?爱人着急地叫醒我,说,哪里有黏糊糊的液体,我没有听清啥的,打开灯,一看,是爱人一侧插引流管的肉洞洞松动开口了,腹腔的液体不是从引流管道进入引流瓶,而是直接从插着管子的小肉洞洞流出体外,我们吓坏了,不知怎么办?爱人动也不敢动,一动,腹腔淡红色的液体就流出体外。我用了一条大毛巾捂住引流肉洞口,即使流出的液体也是在毛巾上,换掉湿漉漉的带有腹水的脏衣服一直熬到天亮。
我们在第一时间去了医院,还找到了手术主管医生,他检查后,轻松地说,引流管松了,液体外溢,干脆拔掉引流管吧,封闭小肉洞口就行了。难道因为意外,引流管就拔掉了,是不是与要求符合?会不会影响病情?医生总归轻描淡写,因为他们见的太多了,见怪不怪。至于其他就属于专业术语,一句话就打消了我们所有的疑虑,说,我们专业处理你们不必担心。
到了这一尺长的刀疤拆线的时间,那天应该是我最紧张的日子,一根一根的线头,剪刀箭头轻轻剪开、闪亮的镊子猛一抽出线头、拔掉,一根一根,还不能失败抽出,还不能漏下一根半根、一丝半毫的线头。每剪一根线头,爱人眉头一皱;每抽一根线头,爱人嘴角一瞥,我的心都提到嗓子口了。这种磨难对爱人来说,他是经历过太多的疾病淬炼,他能够忍受住;而对于我,就是宁死也不受折磨任何。人到了这个时候,是不是都必须为自己喊,忍住!
曾经我和爱人说过,如果我得了重病,一定尊重我,如果我放弃任治疗,像陈晓旭那样做好身后准备,静静地等待那一天。陈晓旭只有42岁就走了,发病到去世只有3个多月。我赞成她生死观。还有张爱玲,在知道自己身后有病的时候,不等到凄惨的那一天,就自己解决了。充满敬意!
每个病人的康复,背后都有不为人知的心酸,外表的正常与健康被人羡慕,背后的煎熬与辛苦不为人知。以前怎么呼唤爱人,你的工作要悠着点,干活要悠着点,拼命更要悠着点。人一生中的所作的任何选择就是把自己的认知和价值观变现,这时候,就是为自己所作的人生选择而买单的时候。一辈子的至亲至爱都无法扭转一个人对认知的改变,无法叫醒执迷不悟的爱人。生活中,既然叫不醒爱人,那就放过我自己。
哪怕最不幸的人生,也会有阳光明媚的时光,也会在砂砾石缝中长出小小的幸福之花。两条引流管拔掉了、两边的引流瓶撤走了,大蜈蚣似的伤口也拆线了。回家后,我们擦洗全身,换洗全部内衣、毛衣、外衣,我们还是继续小心地用腹带包扎好伤口,让腹带再保护它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