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源见车上安静得没有声音,知道大家是在为庆尧的身体担忧,方才又经历了华新夫妻拌嘴,这样的气氛实在不好,便也只能安慰着大家。
“姐夫,你把我们送到家了就在我家住一晚吧,今天一路开车辛苦得很。”华新道。
长源扬了扬下巴,“也行,一会儿我把阿兰送到家,再开车送你们回家。现在还早,连九点都不到,我们到你家后也差不多该吃午饭了。吃完了饭我下午陪妈上山,她一个人我不放心。”
华新疑惑道:“妈还没到家吗?”
丽兰道:“妈跟你家老太太给北景买东西去了,穿的、吃的、用的,她说都要买全。还好爸手巧会坐学步车和婴儿坐得小凳子,不然妈也要买了。这会儿妈跟老太太还在一块儿呢。”
丽荷道:“给阿景吃的穿的用的我这儿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妈还买浪费钱。姐,你打个电话过去,让妈不用买了。”
丽兰笑道:“这我可劝不住。你这两天一大半时间都在睡觉,你不知道妈看到你也有了孩子可开心了,比去年丽梅生了双胞胎还开心。她想给外孙花钱你就让她花吧。”
丽兰态生两靥,凑到丽荷耳边轻声耳语:“还记得小时候你对妈说的话吗?如今只是妈心甘情愿的补偿而已。”
丽荷蓦然回忆起儿时总在心中暗暗埋怨母亲偏心,对大姐最温柔,对二姐最包容,对三姐最体贴,却唯独到了自己这儿最是眼里容不得沙子。诚然,丽荷自知是姐妹里最顽皮,懂事最严的,许多家庭的难处都是结了婚才慢慢通晓,但于当时年幼的她而言,母亲的偏心这般显而易见,怎能不掀起脆弱的心中的波澜?菊梅在丽荷出嫁给华新的前一晚带着亲手编织的十二件大红色保暖内衣来赠送,再缓缓替女儿送来十几岁少女独有的黑长亮泽的秀发,垂落到温热的冒着氤氲热气的水中,其中的少量盐可以疏通经络活血、杀菌解毒。
当时,二十一岁的丽荷便如四五岁的小女孩,任由母亲的双手轻轻柔柔地在头发之间穿梭,摩挲着头皮,问着“水温合不合适?烫不烫”。
只是,丽荷明显感受到母亲手指的粗糙和手掌上厚重的老茧。她从未细心留意过母亲的手,总以为那双呵护六个子女长大的手还是记忆中那般白嫩光滑,那才是一个女人的手。
丽菊一面帮女儿洗头发,一面轻声细语絮絮叨叨,但说出的那番话却不像是对着丽荷而言,而是自由内心独白:“你们这几个儿女啊,唯有你是最让我担心的。你小时候每次嘟着嘴说我偏心时,我在想我真的偏心吗?我也就跟你置气,我也跟个小孩一样。实际上我花费了最多的心力在你身上,因为你懂事的最晚,性格秉性最是任性,最是顽皮。我时常想着你要是能有你大姐的一半都好。有句老话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我也就想通了,连真龙的龙子尚且各有各的脾气,我一个凡人又怎么能够要求所有孩子都合我心呢?我也就常常想着将来你嫁人了,得怎样的婆家和丈夫才能够治得住你?我跟你爸呀,就任由你在膝下吵吵闹闹,一家人也开开心心的过了十九年,今天终于等到了你出嫁的日子。小荷,咱们家是普通人家,华新家也是普通人家,我们两家离得近,一个在山上,一个在山下。以后如果你想家了就往山上来,我跟你爸想你了,就下山去看你。总之,都是方便了我们。华新老实巴交的话不多,你爸说他是个稳重的人,我虽然有些不放心,但看他温温和和的,想来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对于丈夫华新,丽荷了解的并不很深入,因此对于未来婚姻的慢慢潜入将会如何,她也不能很看得清。丽荷与华新的婚姻原不是始于两个人情投意合,而是双方父母的情愿。老一辈人有一种怕女儿嫁不出去,儿子娶不到老婆的担忧。因此无论是贫贱的,富贵的,只要门第相差并非悬殊,自家的儿子女儿也都生的周正健康,未曾听说有鲜为人知的不良嗜好,那边安排着见上一面,短时间内就可以确定这桩人生大事。这般看似草率的决定,丽荷心中也实在没有把握,但凭她见过华新几面与对他的微微了解,的确是个能够相互扶持着过日子的人。再加上华新俊朗的外貌,少女情窦初开难免被吸引。只是在短短半个多月的相处过程中,花心因为小事而发过两次脾气。丽荷只觉得他小题大做,或是菊美常用在他身上的那句话“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来评价华新也是很合适。既然父亲母亲都觉得只要成了家,有了生活阅历,总能够成熟稳重起来,那华新相必也定会如此,一切不过是时间问题。
只是啊,少女因无知懵懂对未来的憧憬与殷殷期盼终究不能填塞现实生活柴米油盐的坎坷与崎岖。日复一日单调而无聊的生活逐渐磨去了丽荷的毛躁,就像一块山中偶然发现的璞玉被粗暴的磨去棱角,造成一块世人眼中的金镶玉。美则美矣,但刀锤火炼的痛楚不仅改变了璞玉的外表,便是连内在也保持不了原本最初的模样。如此看来,母亲菊梅的话是说对了一半——丽荷确实成熟稳重了起来,却不是自主的依靠逐渐累积的生活阅历去做出改变,而是无奈的被迫变化与妥协。
丽荷想到这儿,心中更感念母亲多年来无微不至的爱意,也暗暗发誓,自己必定要做一个好母亲,才不辜负北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