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他落到这个田地,居然还要靠傅骐做“敲门砖”。不过也可见,傅骐确实和这里的人有来往。
最后他被请了进去。二楼,左手第一个房间。宋伟庭咽了口唾沫,推开门,房间很小,里面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上面各坐了一个人。昏暗的灯光只照亮了半边,露出一个面无表情的年轻人的脸来。
“你叫宋伟庭?是傅骐让你来的?”
“……是!傅总让我来找您。”
“你不是被他辞退了吗,他给你留后路?”
宋伟庭经过这一遭,愈发会看人脸色,猜到对方说这话,必定是早把他和傅骐之间的矛盾摸得透彻,也不再撒谎,咬了咬牙,把当天丢人的情形三言两语讲了一遍,包括傅骐派人给他传的话,最后总结:
“您若是知道我……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求您给指条路吧,求您了,我知道错了。您和傅总有交情,求您帮我开开口,让傅总放过我吧!要我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忽然,他听到一声轻笑。他很确定,不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声音,因为这个声音更清朗,语气也更轻快:
“原来不是留后路,是留绝路。”
但这反而让他毛骨悚然。就像在乱坟岗看到垂垂老矣的守墓人并不可怕,看到成群结队的乌鸦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忽然出现的、笑得明艳动人的白衣少女。
不等他细想,那个声音又接着问道:
“割肾卖血?你还做这种买卖?业务还挺广?”
被搭话的年轻人似乎是觉得对方说话不合时宜,冷漠地向暗处的那张脸上看了一眼,又撇过头来:
“……不做。”
似乎觉得这么说不够有诚意,年轻人又补充道:
“黑市有的是人做,我可以联系,抽中介。反正是送上门的,来者不拒。”
宋伟庭听见了一声嗤笑,登时抖了一抖,低下了头。
而如果他没有低头,看清了那个人的脸,就会明白凌耀根本不是在嗤笑,而是在憋笑:
“那这过程中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染病了或者死了,你做这个做中介的也要担责?”
李海波实在是忍不住,猛的翻了个白眼,脸上一半是无语,一半是无奈,当着外人的面,只好陪着演:
“开刀的都不担责,我担什么责。负责挖坑埋人?还是像霍家一样把死人封进水泥墙?傅骐算什么东西,让我给他这样善后?”
李海波桌子一拍,桌上的茶杯震了个叮当响,说是演,这会儿却又带了几分真。
“你且放宽心,等那边‘处理’过了,人活不活着都还另说,实在不行,这种人打个断胳膊断腿的就老实了,能有什么后顾之忧?等着钱到手就是了。”
宋伟庭腿一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不知道这两个人其实是故意演给他听的看的,但刚才的话他也确实都听进去了。开玩笑,黑市是什么地方,买卖人体器官的活都敢干,难道真的是他割肾卖血完,就能干干净净地拿钱离开的吗?
他忽然清醒过来,虽说现在是没钱了,但总还有一条命在,大不了真把房子抵押给银行,他们夫妻再难过也不至于流落街头,只是不知道苦日子要过多少年。但真入了黑市的“买卖”,落下什么病根,或者真的被折腾没了,真落着家里孤儿寡母,那他壮着胆子来黑市的意义又在哪里?
那个人说的对,傅骐根本不是给他留后路,甚至不是单纯的看不得他好过,而是要把他往死路上送。
他们究竟是什么仇什么怨,至于傅骐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计他?
以傅骐自己的本事,别说当公司老总,能不能进公司都是未知数。不就是抱住了林天宇的大腿,开始狗仗人势吗?亏他当初听着林天宇的“光荣事迹”,还以为人好歹是以暴制暴,惩奸除恶了,没想到闹了半天,不过就是“农民起义”,顶了天也就是个“太平天国”,称王称霸的依然是这么一路货色。
心里恨归恨,酒被吓了个半醒后的宋伟庭也知道现在头等大事是怎么从这里脱身。虽然他听不出来面前这两个人在“演”,但总能听出来他们没有傅骐那般巴不得他死。
本来就已经软在地上,宋伟庭顺势伏身求饶,再不提什么交易的事儿,只说着既然傅骐不是给他留活路,今天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他没来过这里,也不知道李海波是谁,说着说着,又忽然提及家里上有老下有小,飞来横祸才落到这般田地,端端是好心没好报,鼻涕眼泪扭作一团,任谁看了都是个实打实的醉鬼。
最后还是李海波实在看不下去了,当着凌耀的面猛猛翻了个大白眼,大声把门外的人喊进来,让把这个撒泼的醉鬼丢出黑市。
而看到李海波一脸吃瘪的样子,等人走光,凌耀终于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喝个茶还能看这么出好戏,没白费我亲自跑一趟。”
“如果不是配合你看戏,早把人丢到隔壁去了,我还用得着在这里听酒鬼哭丧?”
李海波一股恶气没法对醉鬼出,这会儿终于出到了凌耀头上来。
凌耀挑了挑眉,满脸的不信:
“和我能有什么关系?别说他来求你,就是他不来,你知道了这事儿,一样得替人家擦屁股。我演得不好吗?帮你省去多少麻烦。”
李海波一时噎住。实际上这也是他一开始最愤怒的点——傅骐仗着林天宇给他的权力和地位,因为一丁点矛盾毫无保留地羞辱自己的下属、曾经的学长,这事儿已经够难听了。
就算别人不敢当面说,背地里指不定要怎么嘲讽傅骐这幅狗仗人势的嘴脸,也要笑话林天宇识人不清,扶了一个烂泥就想上墙。
结果傅骐竟然堂而皇之地把他在黑市的据点透露给宋伟庭,让人来这里“送死”?
如果这会儿他再对宋伟庭做些什么,落实了宋伟庭被逼到绝路、要到黑市割肾卖血,那可就不止是小人之心、睚眦必报,而可以称得上恶毒作为了。旁人听得,免不得猜想林天宇对此默许,意欲何为?
而且稍微有点门路的人也知道,李海波正是林天宇在黑市的势力,脑子一转,会不会以为林天宇也做上了和霍家一样的勾当,把人家逼得家破人亡,再送到黑市吃抹干净?
这种名声对心怀不轨的人威慑是有了,可听了传言想要明哲保身的人也就多了,发展下去,迟早要变成孤家寡人。李海波现在和林天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不愿意看到这种局势发展下去。
可是他这里收敛,也架不住林天宇身边如傅骐这样不开眼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挑事,以为黑市能把他们惹的所有大事小事包圆处理——真以为他是全职保姆,成天忙着只为他们擦屁股了不成?
归根结底,这都是林天宇纵容。
而林天宇为什么纵容?当然不止是因为他欣赏李海波,觉得李海波有能力处理。而更因为他觉得,李海波理应为他和他的兄弟和女人处理这些“琐事”。
因为李海波是黑市的人,就合该脏着手,换他们一帮人“清清白白”。
否则救他一个“小偷”又有什么意义呢?
李海波都能猜想到傅骐写下这个地址时的想法。
——哈,这不现成有个垃圾回收站吗?
但是,哪怕李海波心里一清二楚,可是被凌耀当面戳穿,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前头刚说我们的合作要结束,后头又问我南家的近况,你现在是不是得拿出求人的态度?”
合作,自然指的是之前凌耀通过李海波的渠道收志愿者的事。现在特情局盯上了他的项目,招志愿者的事自然不能再那么随便,无论是需要严格筛查身份还是特情局内部各派别安插人手,凌耀都能猜到,但也不戳破。总之这活全部给杨贺揽走了,他倒也乐得清闲。
事实上不管是凌耀还是李海波,对合作终止这件事都早有预料。顶多就是李海波没想到,凌耀这么快就在特情局站稳了脚跟。
“我可算不上求人,我也是带着情报来的,可比南家那点小事重要多了。就看你做不做这交易了。”
如果凌耀真的在特情局站稳了脚跟,想查到南家的近况的确只是小事,来问他也不过是图个顺手。而至于比南家情报更重要的消息,李海波自然是感兴趣的,他相信凌耀不会无的放矢。
至于凌耀一脸“你附耳听来”的贱兮兮的表情,李海波也没放在心上,反而顺从地把脖子伸了过去。刚刚在宋伟庭面前他都已经陪演过一段了,更不差这一下。
不过凌耀下一句话,立刻让他神色一凛:
“最快是哪个月最慢半年,林天宇就会转移到京城发展。你早做打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