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势伴着落叶草根在湖面上舞动,像极在舞台中央点水入场的艺女们。
借着此景,季晅不免想到百丝脉的冬夜,会有点雪白盈。
他们会披着裘毯取暖,被一锅温热水器,使他们在调整机关时可以随时保持细手温润。
落雪对于机关从来不是什么好事,雪会带来细尘、带来湿水,然后机关会生锈、会卡损、会受着冷缩而至不能使用。
所以机关上总是设置着引水道,看起来很像雕花纹路,其实怎么雕、怎么衔接都是有其意义的。
古明画师叔便是用着这样的概念,替敛红坊规划出一条一条水口道路。
在兮月厢房最底下的一层楼,季晅闭眼闻风,用自己的抚触知觉、手掌、脚底,去感受整个地下世界捎来的震动。
他的脚下应有一口锅炉,负责升压取水,让位高五楼的浴所水口也有清泉能用。
或许哪一天,整个敛红坊可以拔地而起,化做机关假人,立地而动也说不定。
人自由了,想法就奔放许多。
季晅抱着少时接触假人的经验浅笑,当作梦想前行。
令人安心的是,不管外在世界如何变迁,敛红坊永远是敛红坊规律中的样子,一成不变、一尘不染,染得是权力竞争、名利、忌妒。
大厅内的谢戏台看起来刚撤走,廊道内人潮稀疏,是再演过一场戏曲。
只是不像八月谢戏那样声势浩大,只是什么人、对着什么台词、表达什么情感、而取悦什么客。
这样一想,舞台上的艺女就全是机关假人。
不贪恋点滴,季晅很快走过水棠路,看着来时宴宾殿、去时湖心亭,很意外地,他自己的内心居然没有半点波涛,如湖面平稳。
一个月前,他与方采寒险些就在此生离死别,一个月后,那好像只是一场空谈。
也是,方采寒怎么可能死掉。
再往内走,这让他想起第一次探查敛红坊的景致,具体是为了什么,他好像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借口是来寻着古明画的痕迹,现在他找到了,却还不足以解开一切难题。
他走到舞厅后方,踩在桥上,见到白玉倾的那间大宅,凝视湖面平静湛蓝,一座未有建筑的土丘散落在湖畔,上头长满灿烂的野花,新鲜四放,而婉儿劳动其中,一如初见。
心中有曲一放,是如春的歌响,有黄莺脆嘹。
他记得台词,是调:
“一曲朝思故人伴,生死由猜两相难,情长可比江海阔,思重远过万重山。”
好美,他还记得,这是初闻的第一个念头。
好沉。
再听,已是曲中之人。
“婉儿,我拿到了!”
季晅点步过桥仓促,三两下就跑到婉儿身边。
而婉儿待人以笑颜,就像他们两人彼此心中第一面的感动。
他还记得,这个笑容再敛红坊之中,是如此的真挚温暖,足以填充进他的心扉。
他背靠朝阳,长期身处地下世界的油污脸庞与干净背景蓝天形成映衬、营养不均衡的饥黄面颊也雨青青湖畔对比鲜明,她是个失了色调的人,想来饿了一个月的自己也是。
“婉儿,如果你也上妆,一定很好看!”
动作畏缩,婉儿的杓子停下洒水动作,夹在腋间,用双手比划着:为什么?
“不知道……因为你曾是敛红坊的艺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