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他头一个挥动铁铲,卖力的挖起来。
几名内卫对视了一眼,这地方阴冷的很,天比城里黑的要早,再耽误下去,只怕要拖着一具棺木走夜路了,那可不吉利。
他们也不再犹豫了,开始齐齐动手。
几个人落铲如飞,潮湿的泥土散落各处。
随着一层薄薄的泥土被飞快的掀开,草草掩埋的薄棺慢慢露了出来。
容郡主下葬不过才二十几日,棺材从土里挖出来时还是簇新的,只是挂了些泥土,棺材板上的长钉尚存着些寒光,并没有变得锈迹斑斑。
内卫看着摆在地上的棺材,拍干净手上的泥土,很是晦气的抽了抽嘴角:“孙仵作,现下开棺吗?”
孙瑛盯了完好无损的棺材一瞬,摇了摇头:“不了,直接运回内卫司吧。”
“啊,真的要运回去啊,太晦气了吧?”内卫惊呼了一声,瞪着孙瑛道:“孙仵作,你来真的啊,平素不是都在这开棺,验完就地掩埋的吗?”
孙瑛无奈道:“是司使大人的吩咐。”
听到这话,内卫们也无法拒绝了,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干脆利落的一起动手,抬着沉甸甸的棺材走出乱坟岗子,把棺材捆在了板车上,上头用深色的油布蒙的密不透风。
而孙瑛留在原地,将挖出了的泥土一铲子一铲子的填了回去,方才挖出来的那个大坑顷刻间就被潮湿的新土填平了。
板车拉着沉甸甸的棺材,发出一阵阵吱吱呀呀的轻响,两道深深的车辙印子烙在泥泞的土中,迎着流光溢彩般的夕阳,往启夏门赶去。
“阿杳啊,你就答应了吧,要是孟岁隔折在安南郡王府里出不来了,我可怎么跟久朝交代啊,他岂不是要打死我啊。”冷临江坐在床沿儿,低声下气的哀求着。
姚杳靠坐在床头,用手撑着额头,端着满脸冷笑,睨了冷临江一眼:“少尹大人,你饶了我吧,你这是要卖了我,还让我替你数钱呢!”她偏了偏头:“那安南郡王府是个什么地方,龙潭虎穴啊那是,保不齐我是有命进去没命出来,合着少尹大人是只害怕司使大人的威名,却丝毫不心疼我这给你卖了这么多年命的下属啊。”
冷临江心虚的悻悻笑道:“怎么会,你这么机灵嘴甜会哄人,说不定把安南郡王妃给哄高兴了,过不了几天,她还要张罗着给你赎身呢。”
姚杳扑哧一下哑然失笑,自嘲道:“少尹大人,你也太高看卑职了,卑职现下可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重伤员,别说是哄人了,就是多说两句话卑职都嫌累得慌。”
“你看你现在你说了这么多话,我也没见你累。”冷临江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看到姚杳脸一沉,像是要开骂的样子,他赶忙把点心端过来,笑道:“小姑娘要和气点,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仔细嫁不出去,来,韩府的点心不错,尝尝。”
姚杳嘁了一声,畏之如虎的看着满脸殷勤的冷临江,这才是有事献殷情,又奸又盗。
她偏着头,笑眯眯的双眼在冷临江的脸上打了个转,慢慢落到那盘子点心上,倏的眼波微微一动,她向后靠了靠,拿起一块点心,食不知味的慢慢咽了。
“怎么样,怎么样,好吃吗?”冷临江献宝一样凑到跟前,脸上浓烈的笑意简直肉麻的很。
姚杳打了个哆嗦,和气与殷勤还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冷临江这种富贵窝里出来的公子哥,还是和气点吧,殷勤的叫人害怕。
就在姚杳正盘算着怎么彻底打消了冷临江那个荒诞的念头时,虚掩的门被人轻轻叩响,外头传来个微微沙哑的姑娘声音,听起来十分的陌生:“阿杳姑娘,婢子奉命送参汤过来。”
姚杳的目光不动声色的冷了下来,面无表情的淡声道:“进来吧。”
冷临江见姚杳转瞬就变了脸色,嗤的一笑:“参汤而已,又不苦,你看你吓的。”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端着个乌木托盘,低着头走进房间,轻轻的将托盘搁在床头的小几上,双手捧着阔口白瓷碗递给姚杳,轻声细语道:“姑娘,这是韩医令吩咐的参汤。”
姚杳慢慢抬眼,不动声色的盯了那小姑娘一眼,随后一只手捏着盖子,缓慢的挪开,露出小半个碗口。
只见浅棕色的参汤上漂浮着薄薄一层淡白茶沫,组成了一个豆大的“去”字,随着姑娘微微颤动的手轻缓的聚散。
姚杳转瞬明了,慢慢的又将盖子盖了回去。
看到姚杳这个动作,冷临江噗嗤一下笑了:“你还怕苦啊,快趁热喝吧,参汤凉了才苦呢。”
姚杳抬头看了冷临江一眼,端过白瓷碗,一鼓作气的将参汤灌了进去。
冷临江哎哟一声,连忙拿了蜜饯塞进姚杳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慢点喝啊,怎么喝的怎样猛,呛着了可怎么好!”
姚杳抿唇不语,深深的盯了小姑娘一眼。
小姑娘忙端着碗退了出去。
姚杳这才斟酌着开口:“老冷,韩医令说没说我这一天一碗参汤得喝到什么时候?”
冷临江愣了一下,笑道:“参汤的事你操什么心,有我和久朝在,还怕少了你的参汤喝吗?”
姚杳摇头,佯装一脸怅然:“老冷,你不懂,他的钱债好还,人情债难还啊!”
这个“他”是谁,冷临江心知肚明,他挑眉,别有深意的笑了笑:“这样吧,你应下方才我说的那件事,走一趟安南郡王府,你欠他的人情债也好,钱债也罢,我都替你还了,如何?”
姚杳嘁了一声:“少尹大人突然良心大发,卑职真有点不适应呢。”
冷临江撇了撇嘴:“你就说行不行吧。”
“行,怎么不行。”姚杳拖长了尾音,不耐烦道。
至于怎么还,姚杳没有问,冷临江也没有说,想来应当是黑不提白不提的赖掉吧。
冷临江笑眉笑眼的点头道:“我就知道阿杳心最软。”“什么心最软啊?”二人刚商量完,门外就传来疑惑不解的声音,韩长暮推门而入,偏着头望了望二人。
“久朝回来了,回来的正好,正有事跟你说呢。”冷临江喜笑颜开的拉着韩长暮坐下,将在安南郡王府的情况一一说了,邀功似的望着韩长暮:“怎么样,我安排了人在外接应孟岁隔,快则今夜,慢则明晚,就会有消息传出来了。”
“也就是说,你要把阿杳也送进安南郡王府里?”韩长暮抓住了冷临江话中的重点,淡声问道。
冷临江丝毫不觉这样安排有什么不妥,沾沾自喜道:“对啊,阿杳心细如发,孟岁隔功夫过人,用来偷听什么的简直就是珠联璧合。”
“珠联璧合?”韩长暮淡薄道:“这个词儿是这么用的吗?”
冷临江哎呀一声:“词儿不词儿不重要,事情办成了不就行了嘛。”
“不行,我不同意!”不料韩长暮却急了,瞪着双眼严词拒绝:“此事不妥,我不同意!”
冷临江不明就里的问:“怎么就不行了?阿杳都答应了,有什么不行的?”
“你答应了?”韩长暮脸罩寒霜。
姚杳莫名其妙:“嗯,答应了。”
“你身上还带着伤呢,怎么能做这么危险的事情!”韩长暮急了。
残阳余晖斜入窗棂,如同碎金一般落在韩长暮的脸上身上,关心、焦急、担忧,五味杂陈的情绪写了满脸,在残阳晚照中无限放大。
姚杳心中有一丝抗拒,偏了偏头:“我心里有数。”
“对对对,那不是还有孟岁隔呢嘛,久朝,你就这么不放心你一手调教出来的人吗?”冷临江半真半假的笑问道。
韩长暮看了看冷临江,又看了看姚杳,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不是假的,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妥协道:“好吧,”他微微一顿:“不过,既然是给云归调教姑娘,云归跟着一起也是情理之中的吧?”
“对,这个法子好。”冷临江连连点头,知道这是韩长暮最后的让步了,不过他也确实放心不下,跟着一起,即便什么都做不了,至少心安。
静了片刻,韩长暮凝神问道:“什么时候去,阿杳这一身伤如何解释?”
冷临江自得道:“放心吧,我都想好了,宵禁以后我偷着驾车送过去,越见不得人越好,至于阿杳这身一伤,这才是最妙的,正是她不听话,是个硬骨头的明证!”
韩长暮点头,面无表情道:“也好,摔的伤和打的伤都挺像。”
冷临江:“”
姚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