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笑了笑,圆和的脸慈眉善目,像是庙里端坐的弥勒佛。他看向了另外一个下属,那人身子一抖,直接腿软跪在地上,开始砰砰砰地磕起了头。
金城讶异道:“你这又是做什么,这么多年的情分,生疏了。”
他扶起那人,手掌握住对方又是一拍,感叹道:“生疏了啊!”
那人抬起头,面皮抽动,喉头滚动不止,最后一咬牙,对金城鞠了个躬。金城神色瞧着更和善了,他捻了捻自己的小胡子,笑着点了点头。
那人直起身,抓了把身上的衣服,对着铜牛冲了过去。他是聪明的,比上一个人更认得清自己的身份,所以不需要金城动手,他就自己上。高温固然可怕,可但凡有干活经验的都人知道,饭菜上桌时,不管有多烫,只要拿布隔着一层,短时间内完全可以接受。
他的布,是身上的衣服。
他狠狠撞了上去,用尽全力,尽管肩膀隔着皮肉和衣服,仍是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金城似乎不忍心的闭上了眼,他别过身子,撞见了眼都不眨得秦望舒,有些动容道:“太忠心,就是愚忠!”
秦望舒听了有趣,她看着第一个被金城强硬推出去的人,跪在地上以手掩面,却不敢真碰上。虚空而张的五指,连同着岣嵝的身体一同颤抖不止,声嘶力竭后似乎只能这样。
她见过炮烙之刑,不是什么很好的回忆,当然教堂不允许私刑的存在,她最接近的感受也不过是被刚烧开的水烫了一下,因为骨子里趋利避害的本能,一秒都不到。但那块地方仍是起了红肿,越演越烈到水泡。
随行的修女见了害怕,她觉得大惊小怪,便自己寻了根针挑破,没当回事。所有人,包括神父和主教都觉得她手金贵,毕竟是用来妙笔生花的前途,所以平日里没少送涂手的护养油,有国内的,也有西洋的,她一一收下,转身就锁进了抽屉里,不见天日。
后来水泡生了溃烂,肿胀的新肉少了遮掩的皮,看着很是吓人,尤其是那猩红中泛着丝丝白,还吐着水。她用指腹压了压,烧灼的痛里又夹杂了尖锐,拿开,被挤出的组织液拉出了丝,恶心地让旁人倒胃口。
她觉得实在有碍观感,之后便用纱布裹了一圈后,又细心地扎上了一块漂亮的丝巾,陪着她的手,不像是伤患,反而赏心悦目,甚至在当时的教堂里还掀起了一股小小的潮流,私下只有她知道,这块伤伴了她很久,长出皮肉很久,留下印记也很久,消除更是久。
她记得那种滋味,没有钻心,始终无法忽视,但她还是在适当的时候握起了笔,一笔一画的花上比平时多了一倍的时间写文章,也是那时,张雪还单纯心善,做了她好长一段时间的代笔。
她勾起嘴角,视线从跪趴的人移到了“聪明”些的人身上,他也有学有样,捂着瞬间高肿起来的肩膀跪在地上,不敢叫出声,只是身子痛得发颤。
金城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顺着她目光看过去,皱着脸拍了下肚子,叹道:“不顶用,又让秦作家见笑了。”
她动了下眼珠子道:“不是还有另外一个肩膀吗?”
金城一愣,显然没想到她会发声,随即又开怀拍掌赞道:“秦作家真是聪慧。”
那人摆明是听见了的,身子抖得更是厉害,但仍是站起身,转了下身子,完好的肩膀又撞了过去。这回金城没闭眼,他一瞬不瞬看着眼前这一切,在铜牛屹立不倒后,道:“还有身子呢!”
秦望舒嘴角又上扬了几分,她没转眼,看着那人第三次撞上去,依旧无果。她深吸了一口气,觉得是时候了,于是出声阻拦了这不肯收场的闹剧道:“我有个办法,金会长试一试?”
金城面上意动,仍是给那人递了一个眼色道:“秦作家有什么妙招?”
人身上能承受大力的地方很多,无非都是些骨头坚硬的地方,肩膀是一处,背脊也是,膝盖、腿、胳膊肘,真要计较起来还有头,只是后者后遗症较为明显,所以不会有人轻易尝试。
她看着那人一一尝试后,意味深长道:“不着急。”
金城睁着眼,过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脑袋,还有脑袋!”
他一改秦望舒面前的和善,厉声道:“还不快去,秦作家都不满意了!”
“咚——”沉闷的声音响起,那人勉强稳住了身形,退了几步才倒下,好巧不巧的脱离了火堆范围。
金城面露难色,他没想到这个结果,或只是演给秦望舒看的,但都这都不重要,重点是秦望舒愿意出手。
她抬了抬自己被绑住的胳膊,绳子限制了她的动作,像是小狗嗅东西时的耸动。金城极有眼色的拿刀割开,满脸心疼之色道:“难为秦作家了,真是受苦了。”
秦望舒不吃他这套,扯下绳子后活动了下关节,看着金城手上的刀,讨要意味十分明显。金城拿刀的手往身后一缩,苦口婆心道:“太危险,使不得!”
这种情况完全在秦望舒意料之中,她了解金城这个人,没有浪费时间在口舌之争上,而是脱下风衣的一个袖子走到铜牛面前。翻滚的热浪熏得她忍不住闭了闭眼,她问道:“金会长身居高位,应该见过不少奇淫巧技,不知对铁匠的把戏有多少了解?”
往下掉的风衣被她抱在怀中,没了限制的袖子长出手臂一截,整个手掌被遮在内。她往上提了提,正好卡在指节骨稍长一些的位置。她捏起拳头,布料护在外面,有些人已经猜到了她要做什么,可在看到她用手敲铜牛时,仍是心里一跳。
皮肤的承受能力比想象中要强上许多,她每次都是一触即离,整个牛背被她一点点敲下来,被袖子裹着的拳头看不清状况,可这样的温度,金属的响声又格外密集,夏波忍不住皱起眉。
他到底是没出声阻拦,只是别在身后的手捏了又松,松了又捏,看着莫名严肃。
金城看着她偏瘦的身形,眼睛亮了亮,真心实意赞叹道:“秦作家,可真是个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