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波嗤笑了一声,只觉得这世道颠倒荒唐。
蔡明见夏波不发声了,心里豁得一松。他自知自己是个什么身份,金家的事轮不得到他来听,更轮不到他编排,索性堵上了耳朵,装作不知。
知道得少一些,便糊涂过上一些,没愁没恼的,乐得清净。可夏波不说了,他又开始抓耳挠腮。
他想起了台上那出戏,陈世美都当了却又浪子回头,没有金不换,就是贱的!
“夏先生,可是有什么发现?”他刚说完,只觉得耳熟,又立马改口道:“可是发现了什么?”
两句话颠来倒去不过一个意思,顶多换了个顺序。蔡明自觉有问得高明,颇有文化。他胖乎乎的脸挤出一抹笑容,混着汗水在脸上有些反光,像是抹了一层油。
夏波盯了他几秒,见他把发夹捂得严实,突然笑道:“金小姐的衣冠冢就在你怀里,看仔细点。”
蔡明吓得手一缩,发夹就掉在地上,月牙白的缎带沾了泥。蔡明还记得夏波说的话,又急忙捡起来,又是拍又是吹的,不但没擦干净反而让那点泥腥子彻底散开,在发夹上分外醒目。
他一时间也没了办法,抬头找夏波,却发现对方早已不见人影。他愣了愣,一拍脑袋喊道:“夏先生,我怎么回去啊?”
山野空旷,他的声音传了出去,又隐隐被四周的山所包围,四面八方又弹了回来。蔡明颓然一坐,捧着发夹子看着漫山遍野望不到头的生机,眼里逐渐失了神采。
夏波来时张雪正与秦望舒在生闷气。
她看着秦望舒拉着秦苏亲亲热热聊着天,连个眼神都没给自己,就是故意冷落,一口牙磨了又磨,最后气不过直接在桌子底下踢了几脚。
秦苏惊呼道:“有人踢我!”
张雪尴尬至极,一时间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秦苏。秦望舒似笑非笑,拉着秦苏的手安慰道:“她是踢我,没想到踢错人了。”
张雪怒目而视,秦苏好奇道:“姐为什么要踢秦姐姐?”
秦苏称呼张雪为姐,不过一晚上,这女孩就被张雪这个外人敲开了心门,而她在付出一盒昂贵的巧克力后仍只是个秦姐姐。秦望舒不否认,张雪菟丝花般的长相在待人接物上总有着天然的优势,大抵是每个人的潜意识总是偏向于弱者。
“她啊——”秦望舒拉长了语调,逮住了张雪忍不住的小眼神,笑道:“还能为什么,就是吃醋了。”
秦苏一愣,张雪更是没想到秦望舒会这么说,白腻的俏脸顿时烧了起来,却也没否认。秦望舒还想说点什么时,被突然传来的敲门声打断,还未等秦苏站起身,便被一把推开。
夏波人高腿长,像是一座墙把门框堵得严严实实。他看着拉着秦苏手的秦望舒,又瞟了一眼明显落单的张雪,挑了下眉道:“出来聊聊?”
张雪脸色一白,下意识看向秦望舒。对方站起身,若无其事的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才拉起她的手往外走。张雪神色复杂地盯着两人相握的手,她固然是不喜欢夏波的,甚至有些害怕,但若要说多喜欢秦望舒也没有。
秦望舒与夏波,这两人在她眼里并无区别,只是她两害取其轻罢了。
张雪的手是冷的,她母亲怀她时吃得不好,又得了伤风,为了她始终不敢吃药,只能硬生生地撑着,直到她出生。她出生在寒冬腊月,与所有的冬日都一样,只是她出生的那年格外的冷,城里冻死了不少乞丐。
都说女人怀胎生育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道,母亲跨过了鬼门关阎王没能收她,转而盯上了她。她自出生起便体弱多病,那时候迷信,她母亲找了个瞎子给她算命,说是八字太轻注定活不长久。
母亲大悲之下对她格外爱护,哪怕日后生了弟弟也仍是越不过她,因为在母亲眼里,她是一个过一天就少一天的人。谁又会和将死之人去争呢?
她母亲是这样想的,她弟弟也是如此,乃至于她也不例外,可就是这样,她一天天地长大了。但人是有惯性的,她母亲让习惯了,她弟弟也让习惯了,她成了家里那个说一不二的小霸王。
从女子学堂,到西式教育,她越走越远,越飞越高,终于知道她并非天生体弱,而是母亲生病太久,以至于把寒气传给了她。那一瞬间,她很难形容自己是什么感受。
她想起了幼时无数次与生死擦肩的瞬间,那种无力和深深的恐惧感刻在了她脑海里,以至于活下去成了一种执念。你问她怨不怨?
她不是圣人,做不到功过相抵,看着身强力壮的弟弟,她没有一刻是不怨的,但她更想活下去。所以不管秦望舒对她如何,只要对方能护着她,她就是一条忠诚不变的狗。
与张雪冰冷的手相比,秦望舒的手很暖,不仅指尖是热的,掌心更是暖烘烘,连带着张雪也暖了起来。她就这样握着张雪,清瘦修长的手指,在指腹和关节处有着明显的茧子,手掌略平,不像寻常女儿家那般柔软。
老一辈的人总是说,手厚有福气,秦望舒这种自然是命苦的。张雪有些恍惚,看着对方身上价值不菲的风衣,料子阔挺结实,虽然有些硬,却总是走在时尚的前沿,很难与命苦产生联系。
她手突然被捏了捏,紧接着一根手指头在掌心开始勾画——我来。
夏波特意离得秦苏的屋子远了些,开阔空旷的四周让他一眼便能看得清清楚楚。他视线掠过秦望舒与张雪相交的手,笑了下道:“金依瑾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