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棵树比不上秦家村的老槐树,但也枝繁叶茂。从夏波的角度看过去,万绿丛中隐藏了一点白。树的年龄不算大,树皮还透着嫩,他转了一圈有些无从下脚,又下意识看了眼躺在地上的蔡明。
蔡明对上夏波的眼神,脑袋一突,当即一个驴打滚站了起来。他下意识拍了拍衣袍,又瞄了眼似笑非笑的夏波,顿时铆足了力气对着树狠狠一撞。
树枝乱颤,一个白色的东西掉了下来。
在夏波印象中,最早沿袭了清王朝的旧制,女性的发饰大部分仍停留在珠钗,后来因为洋人渐多,珍珠逐渐流行起来,再到现在。
他捏着手中的蝴蝶发夹,月牙白的缎面上自然有一股珠光,银制的夹子被粘在背后,是闭合状态,其间还残留了几根发丝。
这是金依瑾的。
所有西式派作风的女性都喜欢这样,踩着不好走路的高跟鞋,或是洋装或是旗袍,梳着宫廷卷的发饰把蝴蝶发夹往脑后一别。有钱人家用缎面,自带华贵,穷人家便扯些碎花布,标榜自己跟上潮流。
他沉默不语,一旁小声呻吟的蔡明也逐渐没了声。他捂着肩膀,小心地凑到夏波跟前,才对上眼便叫道:“这是依瑾戴的!”
夏波没理他,突然伸手抽起了夹子的发丝。他抽完了一根还不算,紧接着又下一根,直到发夹上干干净净。
蔡明瞪大了眼,欲言又止,瞧着夏波仔细观摩的模样,不仅咽下了肚中所有的话,还捂住了嘴。他容量不大的脑袋突然上演了前几天去看的曲儿,不是什么经典剧目,无非是痴男怨女之间的悲欢离合,却总能引得他啧啧称赞。
如今,他看夏波这专注的模样也与那台上演得八九不离十,他本沉痛的身体突然间轻快不少。可还没等他做上那春秋大梦,就见那发夹往自己脸上一砸,不疼,就是丢人。
他立马点头哈腰地捧着,生怕出了一点损失,可还没转个身,就见夏波身手利索地翻上了树。
个高腿长,往那树枝上稳稳一站,这老天爷的偏心就顿时出来了。
他憋了又憋,最后忍不住道:“夏先生可是有什么发现?”
夏波垂着眼,居高临下的角度让蔡明有些讨喜,像是地里的脏土豆。一身泥巴与灰,看似低贱,却最能发芽存活。
他轻笑了一声,道:“若是金家大小姐死了,金家会怎么样?”
蔡明张目结舌,如遭雷劈。
可夏波又道:“我记得金大当家的似乎就这一个女儿,家里没个带把的也不着急,不知是不是在外面背着金太太包了姨娘?”
蔡明呆若木鸡,仿佛灵魂出窍。
夏波点了点,继续道:“是了,若不是包了美娇娘,怎么会把当家的女儿要送给叶大帅做小?”
“这摆明着是明升暗降,给后来的挪位呢!”
蔡明捂紧了耳朵,口中念念有词,以示清白。
夏波瞧他这出息的模样,失了兴致。他用力踩了踩脚下的树枝,树身摇晃,吓得树下的蔡明往外处一躲,生怕殃及鱼池。
他扶着树干,树枝的实际受力比他料想中要小,按理说是好事。不管金依瑾是脸朝地还是背朝地摔下来,偏软的树枝会率先卸掉一部分力道,剩下的才会反给金依瑾。
本就不高的山坡被这么一折腾,剩下的高度直接跳下去也没事,更别说直愣愣摔下来的蔡明都还没事。可坏就坏在这个发夹上。
他之前抽发丝时就发现发夹夹得很紧,一根头发尚且如此,一把头发可想而知。他现在可以肯定,金依瑾是脑袋朝下摔下来的,很可能在中途就撞上了树枝,发夹被大力磨蹭导致脱落,恰好也能说明卡扣的夹子上为什么会有发丝。
他对蔡明所说,并非完全玩笑。就他之前所了解的小道消息,金依瑾这位金家独苗并不像是面上这样风光,金老爷这当父亲的也并非传闻所言那般把女儿视为掌上明珠。
至少,他相信,没有哪位真疼爱女儿的父亲,会把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能当她父亲的老头子当小妾。
唯一值得庆幸的,银质的夹子完好无损,没有任何被大力砸过的痕迹,也意味着金依瑾的头没有直接受到撞击,避免了死亡和痴傻的可能。
夏波又觉得可惜,或许对于金依瑾而言,痴傻了反而是好事。傻子天生不知世事,那便不觉得苦也不觉得开心,自然也不知道什么是好和坏。
他这个念头只维持了几秒,突然想到金老爷爱面子,纵使金太太再怎么爱护痴傻了的金依瑾,这送不出去的女儿始终是个累赘,指不定会是什么下场。
横竖都是送出去,倒还不如给叶大帅做姨太太。姨太太说着是妾,难听了些,可锦衣玉食的排面让多少正经人家大太太妒红了眼睛,咬碎了牙。
宁做富人狗,勿做穷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