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的咳嗽声从对面传来,很快又被秦老爷子忍住。他又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继续道:“秦家村最早不姓秦,祖先留下是看上了那棵槐树,那么大——秦字,树下乘禾,人才能吃上饭。”
“人要活,得吃饭。”他清了清嗓子,道:“山神要活,也得吃饭。”
他声不成调,喉咙里开始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秦望舒觉得不对,扇开烟雾竟发现秦老爷子的手掐在自己喉咙上,一双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大,眼白处是密密麻麻的红血丝,半凸的眼球像是会随时脱框而出。
狰狞的模样把秦望舒吓了一跳,这么一迟疑,一团深色的小东西被秦老爷子吐了出来,他立刻缓了口气,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轻松下来。
他站起身,摆摆手,之前的话闭口不提,只道:“山神不高兴了。”
秦望舒觉得荒谬,可她明白一个人的信仰绝非一日可动摇。她跟着站起身,意有所指道:“那您还会讲故事吗?”
“看时候。”秦老爷子神色莫测,旱烟有意无意指着铜牛所在的方向。他看了眼秦望舒,抬脚就要按走,又被秦望舒叫住。
“时候是什么时候?”
秦老爷子笑了笑,道:“黄道吉日。”
灶台的水烧得热和,刚进来就是一股热浪扑面,她拿了旁边放着的葫芦瓢舀了水,倒在脸盆里。脸盆不知用了多少年,又笨又重,面上黑黑的像是有一层垢,她刮了刮,掉下黑黑的木屑。
凉水就在缸里,紧挨着灶台后,她先是烫了一遍脸盆,才勉强算是放心。她穿着单衣冷了许久,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温度,突来的热水让她接连打了几个寒颤,才觉得说不出的舒爽。
秦老爷子走时带上了门,村子里每户人家的屋子并不完全相连,她睡的那间在最边上,与秦老爷子的屋子隔了一间房。
大门背后贴着两个门神,鲜红的颜色一看就是新的。门中间卡着一条色泽油亮的木条,颜色赤红,纹路疏松。她摸了摸,又掐了掐,门闩上没留下一点印子。
她的行李箱已经放在了屋子内,她关上门时对上门后同样两个门神,一愣,才转头又瞧见了凳子上的小木条。她拿起木条,对着门后的栓子插了进去,严丝合缝,一看就是用了好些年头的。
她心中隐约有个猜测,却又觉得荒谬。
屋子的条件很是寒碜,勉强算得上是平整的泥巴地,一张木板床靠在床边,两张条凳架在边上,角落里是一个搪瓷的尿壶。
铜牛还在奏乐,她透过窗户看向那巨大的槐树,隐约可以看见跳动的火光。月光下的槐树影子倒在地上,张牙舞爪,正好够到秦老爷子屋子。
秦老爷子说,槐树是山神的化身,秦家村世代供奉山神。槐树圆了秦家村树下乘禾的梦,所以不管外面日子如何,村子里总归是吃得上饭的。
当信仰尚未崩塌时,那便是信徒的天与地,乃至真理。面对真理,神父和所有的教徒奉献了自己一生,不去科学的计较其中真假,信徒感恩神让他们降临于世,所以他们虔诚的苦修,只为死后回到神的怀抱。
教堂的神像前从未少过水果与鲜花,这是教徒们的心意,无关神是否会在意。纵观这十年,她从未听闻神会吃凡人之食,可秦老爷子却说,山神要活,得吃饭。
如果把秦家村比作教堂,那秦老爷子就是神父。可秦望舒回想秦老爷子所有的举动,确定这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该有的。他不信他的神,就像是犹大质疑神子。
耶稣死于不能定罪的罪名——妄称上帝之名。不论天国是否存在,他威胁了当时高官的地位,真善便成伪善,莫有虚名的“叛国罪”盖了下来,可谁也不知道耶稣是真的神之子。
她看着外面从狭小窗户看不见顶的槐树,脑海中一会儿浮现出去世的神父,又闪过秦老爷子黝黑的面孔,最终定格在门里门外的门神,和一根根桃木做的门闩。
华国的信仰很多,神也格外讲究,除去那些耳熟能详的正神,扯着皮子的魑魅魍魉更是不计其数。
耶稣死时,山摇地动,神子之名得以证实。在死后的第三天,他在门徒面前复活。约翰福音说: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
青槐夹道多尘埃,龙楼凤阙望崔巍。
而槐树,性阴,木也,从木,鬼声,意为木中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