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秦老爷子一声怒喝,停止了这场闹剧。“一盏灯笼而已,重新点上就是了。”
秦老爷子转过头,浑浊的眼睛目光炯炯:“山神知道我们心诚,不会怪罪的。”
秦望舒笑了笑,踩在张雪裙子上的脚悄悄挪开,识趣的没再提这件事。腰杆后的枪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夏波的手。他们两个贴得极近,登对的相貌,一前一后像极了书中的才子佳人。
“你在帮我?”夏波动了动嘴,细细的声音传进了秦望舒耳中。
他的手掌很大,干燥且温暖,几乎抵得上秦望舒整个腰。他暧昧地揉了揉,道:“你这是在示好?”
他思考了一番,突然道:“也不是不行。”
他拉过秦望舒,朦胧的灯光下看她是和张雪不同的美。乱世中女人美得大都像是菟丝花,风雨飘摇后零落成泥碾作尘,但偏偏极为惑人。
而接受了西式教育的女性就犹如那红玫瑰,在乱世中开得肆意骄傲,又是另一种风姿。前者深知乱世苦难,安居一隅,后者不知天高地厚,时间一久便成了那蚊子血。
他起初觉得秦望舒是前者,之后又认为她是后者,现在看来倒哪个都不像。
但她无疑是好看的,同样是白面团子的脸,像是晕上了胭脂,五官像是带着尖锐的钩子,有着洋人的浓艳,偏偏却又配上了水墨画的留白。
极黑的眉和眼,下面是高挺的鼻子,在鼻梁中微微隆起,鼻头尖尖,人中虽深却长得恰到好处。嘴唇犹如红红的花,但嘴角却耷耸向下,看着有些苦,是书中典型狐媚子长相,好巧不巧的放在了端正大气的鹅蛋脸上。
舒展的气质冲淡了五官带来的艳丽,达到了奇异的平衡,让人只觉得浓妆淡抹总相宜。
他小时候曾听算命先生说,相由心生,所以那心怀天下的菩萨总是庄严宝相。秦望舒的面相很复杂,像是多种情感糅合在一张脸上,尤其是那覆盆口的嘴。
不笑时,像是把生人勿近这几个字刻在了脸上。
她笑了笑,下垂的嘴角提了起来,整个面容的苦情瞬间被明艳冲淡。卷着的头发自然垂落在耳后,利索又英气,她是个黄种人,却总和洋人一样,提倡且主导个性。
紧接着,张雪被她毫不留情地塞进夏波怀中,多出来的一个人打破了此时所有的暧昧。她捂着腰杆,那里还有夏波手掌残留的热度,像是烙进了皮肤里,微微发烫。
铜牛奏乐或许对于秦家村的人而言,除去稀奇外还多了一层愚昧的迷信,但她听惯了唱诗班的音乐,能留到现在无非是看张雪是否安分。
她回的是秦老爷子的屋子,她不知道夏波是怎么打招呼的,她在铜牛面前才落了秦老爷子的面子,如今就要成为屋檐下的低头人,让她很难不怀疑是这个男人的小心眼。
她刚推开门,就见到正坐在桌前的秦老爷子,她一愣,但脸部肌肉已经习惯性地露出笑容。
秦老爷子只是抬了下眼皮子,嘴里的旱烟抽抽搭搭,烟雾模糊了他饱经风霜的面容。“水给你准备好了,在锅里自己拿瓢舀。”
“在别家我不管,你既然住我这儿了,就得遵守我这儿的规矩。”他拿下旱烟敲了敲桌面,黑黑的烟丝倒在桌上,还带着火星。“晚上不能出门,尿急有尿壶。”
“我知道你们这些城里来的娃娃讲究,可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规矩,不懂规矩就会吃苦头。”淡淡的月光洒在了秦老爷子脸上,他眼角的皱纹像是凝结了一层霜。
秦望舒没吭声,她的目光落在了旱烟上,那杆身油光发亮,像是常年被把玩的东西,接缝处看得岁月磨损的痕迹,尤其是烟斗处,更是被熏得发黑,粗摸估计有个几十年了。
“今晚山神会来。”秦老爷子毫无预兆道。他撮了点烟丝,趁着旱烟还有火,又啪嗒啪嗒地抽了起来。缭绕的烟雾袅袅升空,像是层纱,笼罩在他们两人身边。
“铜牛大仙奏乐,必有山神旨意。压灭灯笼不怪你,但你得祈祷,山神宽宏大量不计较。”他吐出一口烟,笑出一口带着烟渍的稀疏黄牙,浑浊的眼睛此时分外明亮,可惜秦望舒看不见。“不然那女娃娃就要出事了。”
这种原始的抽烟方式,烟味尤其大,让出入惯了高雅场所的秦望舒没一会儿便觉得嗓子痒。她没忍住撇开头,才注意到这烟之大把他们彻底包在其中。
她有种奇异的感觉,就好像这烟是故意把他们与外界隔开。
这个念头,让她忍住了扇风的想法,压着喉间的咳意问道:“什么是山神?”
“山神啊——就是那棵槐树。槐树有多少年,谁也不知道,秦家村第一代祖先来这里时槐树就是那个模样,现在也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