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长靠坐在椅子上,只是看着屋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吕不用乜了李善长一眼,面色铁青,沉默着不说话。
罗茂左看看李善长,又看看吕不用,目光中闪过一丝忧虑。
自打进这屋里,将征虏将军的话带到后,就成了眼前这副景象。
而且,将军府外面此刻只怕闹翻了天。
罗茂苦着脸,先望了一眼李善长,接着,又看了一眼吕不用。
“李主簿,还有吕主簿,你们看这将军府外面——”罗茂率先打破眼前的平静出声道。
只是,场中一片沉默。
罗茂暗道:心累。
就在这时。
吕不用接话道:“先将他们晾一晾。”
李善长收回了视线,目光扫了吕不用一眼,起身,便向将军府外面走去。
吕不用一愕,他的脸立刻涨红了。
望着李善长的背影,吕不用的目光陡然间变得阴沉了起来。
等李善长走远些后。
吕不用目光幽幽地叹道:“这李善长,还真是目中无人啊!”
罗茂没敢接话。
只是觉得吕先生的语气有些阴阳怪气了。
但罗茂却不敢将心中的想法说出,低着头,目视地面,佯装在倾听。
罗茂的表现,被吕不用收之眼底,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失望。
吕不用脸上忽露出微笑,看向罗茂道:“罗师侄,搬一张椅子过来,我有几句话跟你商谈一下。”
“是。”罗茂脸上平静从容。
可心中却是无可奈何。
罗茂便端了一把椅子,走到了吕不用面前的伏案旁,才放了下来。
“坐,咱们坐下谈一谈。”吕不用伸了下手,脸上温和。
罗茂先是朝着吕不用躬身行了一礼后,这才坐下。
坐得相近了,吕不用温和地望着罗茂,“罗师侄,冒昧地问一句,我也希望你能够真心回答我。”
罗茂一听,暗道:既然是冒昧,何必多问呢?哎,心累。
还是以前的吕先生好,一心治学,没有这些蝇营狗苟。
只可惜,一切都变了。
罗茂强大起精神,正色道:“吕先生想问什么就问,我绝不会说一句谎话。”
“罗师侄至诚,乃君子也!”吕不用笑着拍掌赞道。
罗茂闻言,却是身体一僵,“吕先生谬赞。”
吕不用摇了摇头,盯着罗茂的眼睛,“你说这世上什么人才最值得相信呢?”
罗茂暗道:吕先生出招了,就在这等着自己。
罗茂看着吕不用认真的神情,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沉吟思索片刻,这才回道:“吕先生,在我看来,是学贵得师,亦贵得友,这些人最值得相信。”
吕不用的脸色露出一丝喜色,却摇头道:“这可未必。”
罗茂沉默了一阵,便小心地问道:“还望吕先生赐教。”
吕不用:“《诗经》云‘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执政者为恶如一,为了逃难,呼朋引伴,携手同行。尔后,又有相同的志向——致力于庇护遭受上苍诅咒之人,闲暇时一起把酒话聊‘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这种因同种遭遇生活在一块的,才是世上最值得信任的。师侄,你是聋哑村出来的,从小就住在那里,你应该也能感受到,整个聋哑村的人虽然几乎都是被老天诅咒之人,但他们待师侄却是诚心诚意。按理说,你应该和聋哑村的我们更亲些才是。还望师侄知晓——雪前送炭好,雨后送伞迟。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让聋哑村变得更好。”
罗茂闻言,却是沉默了。
这番话,他知晓,可能是吕先生掏心掏肺和他说的话了,一种感动涌上了心头。
但很快又被他的理智迅速抑制住了。
他的老师杨仲开曾经告诫过他:忠信而入,忠信而出。
所以罗茂顿时不敢接话,只望着吕不用,静静地等吕不用说。
吕不用见此,心猛地一沉。
他没想到罗茂会保持着沉默,看着罗茂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他知道这话题聊不下去了。
场中陷入一片安静。
“师侄可知道主公为何不愿重开科举吗?”吕不用突然问道。
罗茂一怔,望着吕不用面无表情的脸,谨慎地回道:“将军的意思是时机未到。”
“时机未到?”吕不用疑惑地看向罗茂。
可是,这时的罗茂却没有再继续解释,因为他答应程德不会多说半句关于科举的半点细节。
君子贵在守诺。
这是他一直坚持的人生信念。
吕不用沉默了。
另一边。
李善长也走到了将军府外。
看到眼前黑压压的一片,李善长心中吃了一惊。
他怎么也没想到将军府外,会聚集这么多人。
看来,是他小看了科举对这些士人的诱惑。
随着李善长的出现,所有士人纷纷躬身行礼道:“见过李主簿。”
李善长看到在场众人,都对自己低头行礼,心中有一种很享受眼前的感觉。
财能使人贪,色能使人嗜,名能使人矜,势能使人倚。
权势,果真是个好东西!
而人,离不开权势。
眼前这些人,不都是为它而来吗?
甚至,不惜放下读书人的傲骨,为了它,向自己低头。
李善长默默地想着这些,脸上露出淡笑:“你们来此处的用意,我已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