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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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龙,今天你就十岁了。爸爸想开始和你谈谈人生最基础,也最重要的一件事。”程行之把蛋糕置于桌上。
“是什么?”程潜扬起好奇的小脸,星子般的双眸明亮而专注。人生最基础最重要之事——这比蛋糕更吸引他。
“自我。认识自我,找到自我,然后,成为自我。”
“那自我是什么?爸爸。”
“打个比方,你可以把它想象成,当大卫还在石头里的时候的那个东西。一个人终其一生,就是要做自己的米开朗基罗,一点一点凿去不需要的部分,找到原本就在那的塑像。”
“我知道了,那破除了“非我”,剩下的就是自我了。是这样吗?”
程行之惯常平静的双眼里,乍起波澜。在震旦哲学系执教多年,“自我”这一课他在教室里给无数学生上过,问过这样那样的问题,
听过啼笑皆非的答案,听过令人惊艳的思考。
但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的儿子,会在这个年纪,给他这样的回答。
“你的表述有些出乎意料。”程行之推推眼镜。“当然,这是哲学的角度。如果从现代脑科学的角度去看,他们很怀疑是否有一个真正完全受控的‘自我’,就像哲学中的‘自由意志’。人类是进化的产物,因此大脑不仅是人类自己的,也同时体现了进化的意志。”
“是,进化意志在我的大脑里植入了对甜食的喜爱,我很想现在就吃这个巧克力生日蛋糕,这个念头的产生是我无法控制的。但我的好奇心驱使我先和你谈话,我能够克服对巧克力的渴望。我为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付出了抑制食欲的代价,我把它的重要性放在口腹之欲之前,同时我的行为能够符合我的价值排序。这种选择难道不是一种自由意志的体现吗?”
“你对自己很有信心呢。你是说知行如果能够合一,那么自由意志便存在是吗?”程行之也曾困扰过很久,绝对的自由意志是否存在,人是否完全能够受控于自我。哲学家科学家们也为此各执一词。结果究竟是有或无对他来说已不重要,但这个过程,是人类意识尊严的体现。
“嗯。知行合一。以己知,践己行。”十岁的程潜是个瘦高的少年,头发蓬松,轮廓柔和,目光却炯炯。
这个路径太烧脑了,换个话题。程行之想。
何况,他已经得到最好的回答。
“龙龙,爸爸还想问个问题,你觉得当你看了很多书,接受了很多教育后,会发生什么样的改变?”
“我会变得更聪明,思维能力更强,但是…”程潜大脑工作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把玩自己的手指,把它们一个叠一个,“爸爸,但同时书里的思想,教育的方式,也会成为我的桎梏。”
“桎梏?”程行之觉得很有趣,拉着程潜一起坐到沙发上,“为什么这样想?爸爸洗耳恭听。”
“四五岁的时候,我看童话看漫画,觉得那就是世界运行的方式;六七岁了看科普,觉得惊奇;再后来到现在,看了一些历史的哲学的书,再加上平时和爸爸的交流,我又有了不一样的世界观。”
““是啊,这就是人类的思想历程啊,它是流变的,发展的。”
“但在每个阶段,我都觉得自己是对的,觉得自己好棒,直到我被新的东西所突破。而某个特定时段的我的思考水平,也决定了我只能从特定的书里或者是书的特定角度里汲取到我的思维所匹配的知识。”
“龙龙,爸爸必须要说,你能认识到这一点,已经,非常了不起了。”听到这里,程行之已有惊愕之感。他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有多少人终其一生,也未必能有此悟。
“而且这种桎梏的方向不单是向上的,向下也一样。它不但阻碍了我去理解比我更高水平的思想,同时它也关掉了我对更低一点思维层面的理解和宽容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