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上很久。
气若游丝,“林嘉行。”
张蘅潇片刻思索,万般懊悔沮丧,一手揉脸。
先前温颐斐林汝洵他,过于信任上一辈人所出判断。闻人钧徐文晏出计,张林温也侥幸心思太重。
林系不愿替他备下筹码,说白了,空手套白狼。
如今思来,若皇后出身高门贵女,大抵十拿九稳。
而张玉从民女到太后侍女,做到皇后,纵然所拥暗探耳目不多,她也不是傻子。
他们亦不曾知晓张玉搭上林嘉行。
张蘅潇在他屋里转了几圈,“你先睡一觉吧,有事叫我。”
他勉力追一句,“让温凛别来。。。”
张蘅潇轻手轻脚阖门,让人在东咸收拾出一间屋子,他今天住东咸,吩咐人说温凛回来了支会一声。
那夜温凛不曾归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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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晨。
“他去上值了?!”张蘅潇惊,“他还能去上值?
林汝洵前些日被沈庭简要挟,递过很多次辞官的公文,这无疑辜负皇恩。
他竟与平常无异,惟神色有细微变化。
如今,张蘅潇嗟叹,尚且还好,还不至于完全摧毁他。
搁几年前,以清骨遭这般一遭,他哪里还顾得上把沈庭简弄死再去自绝,隔夜就能去跳钱塘江。
他换刀了。
之前佩的是嬴非的刀,被他永久封藏在西咸,再不使用。
佛堂里江秋的灵牌也被他撤下。
他收来的蔡少师苏少师名帖,甚至陆宣公的医书帖,全数封存。
她姐姐银簪熔成的戒指也摘了,她姐姐在他第二次去两淮之前给他,他还不乐意带走,后来戴了很久。
张蘅潇为他佛堂重塑佛像,那是他为公家祈福的媒介,虽说他祈福总不太灵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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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意不见她。
她还是进了屋。
半晌。
她说不清他那是种什么样的情绪。
“凛凛。”
他自柜中取一只檀香木匣,推给她,“以前给你买的,一直没给你。”
说上半天,凑不出来一段完整的谈话。
他总说她抽什么羊角风,她今天压根不知道他抽什么风。
好像她再多说一句,他心弦便绞紧断裂。
这回她被锁在他屋里,他去将她东西全收拾好,他要她走。
她在他屋里那段时间,瞧他那样子,原委已猜出大半。
想是这时候再骂已不合时宜。
挑笔写下一封信。
透过门缝,递到屋外。
她心知。
他精进需要历过几度风霜,而她天生只需兴致正佳时,一杯酒。
她时常觉着自己前身绝对不只狐狸那么简单。
他好像从来不明白,在她眼里,他也是她。
东西咸里的四个人,于她而言,是同一个人。
她走的时候没再见到他,信应是被他拿走了。
东咸角门一关,她也已疲倦,上去车舆就睡,他的侍卫护送她走。
那封信她一时半会儿措不开词,只写了四个字。
有事
找我
她真心期愿他能读懂,明白一层,两层,也是好的。
靠着车與半梦半醒中惊醒,她骂道,“写错了!”
悟性这么差,他肯定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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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颐斐心情好极了,开玩笑道,“咋谈的你是,张玉怎么给出来这么多,她也太狠了吧,这她都能下手?张玉中意你啊?”
他恬淡举着那小巧的香炉,在空中晃悠悬停,一缕缕烟在黄昏下飘。
那端倪太过明显。
温颐斐落座暗骂,娘的,不是说中了?
瞧林汝洵后背离开椅子背板,直身架着腿不说话。
平时太阳光强点他都暴盲,这会儿迎着黄昏,直视落日耀眼芒刺。
那一字一句叙得极淡,却都溢着戾气,“我说乔时敏卖我帖子怎么被炒那么高,没正经人收我帖子?”
少顷。
温颐斐轻问,“林嘉行?”
他诧异觑向温颐斐。温颐斐太机灵了,沈庭简是什么都能猜到,除了温颐斐这种做事看心情一拍脑门的。温颐斐是看一半就全明白。
他凝眸思索一阵。
睫羽簌簌,眼中锋利光芒,似要刺穿的谁人咽喉,“我去找张玉,张玉也是去求人的。”
沉寂片刻。
温颐斐,“行,兄弟,你也算为国捐躯了。”
“我真快被他恶心死了,我回去就整个身体都不能要,从嘴到。。。”他说着说着就笑了,眸中阴冷而氲着幽怒,“张玉要没弄死她,我死也先将他筋抽去。”
温颐斐望着他。隐隐关切道,“还好吗?”
“我不是没听过你跟行头怎么玩,”
听他话里带煞气,讽笑着说,“他也算对我手下留情。”
温颐斐笑不出来。
丝丝缕缕烟自眼前飘过,温颐斐挪着后脑勺靠到搭脑。
良久,瞧他归于平静,却说,“这我应该做的。”
经久沉默。
温颐斐,“你把温凛送走了?”
林汝洵,“嗯。”
温颐斐没有别的意思,“为什么?”
林汝洵,“我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温颐斐,“她来找你那回,你也没见?”
林汝洵默然。
“我见不了她。”
温颐斐,“。。。喝酒么?”
“国丧呢。”
他再没说话,拾起桌上的香炉,手指锢拎着香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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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段三
温凛也很忙,她最近在倒腾钱流。
在清流夫人之间走动。与谢祈凤夫人胡氏,交往更密。
在给张蓁供钱,张蓁去平江府村郊修沟渠。
平江府前任知府,就是那个被温执中温颐中处决的童冕华,也不知道挖了什么,把平江府淹了一次。
后来一下雨,平江府就水涝,平江府出资只修了城里沟渠,没钱修村郊沟渠。
这事早就有,先前温颐中无暇收拾。
温凛从温家生意抽出钱给张蓁钱去修。
张蓁也是奇女子,小时候被张适张家盘收养,养大了发现是个天才,精通渠筑,在各地修过沟渠。
张蓁常常穿得不新式,若说修渠修城墙,她比工部人更胜一筹。
沈静观来找温凛。
温凛吃惊极了。
沈静观与司徒诺敏珠连暗结。
这俩人明明看起来毫不相关。
沈静观已是热锅上的蚂蚱,“石宋卿回来非得休了我不可。”
温凛说,“那你不让他知道不就得了。”
她让沈静观去她院里喝药,沈静观不喝。
温凛笑说,“你这胆子也太大了,我在外边再怎么样,我也不至于给林惜蛰领一别人的小伢儿回去。”
她近日繁忙,思绪纷扰,这会儿从己话中忆出他。
沈静观,“你当然不敢!他头发眼睛跟别人都不一个颜色,你领回去个小孩一看就不是。”
温凛笑着摆摆手,“他亲弟弟林汝淞,发色瞳色和别人差不多。”
温凛问,“那人怎么说?”是指司徒诺敏。
沈静观黯然失色,“他也让我喝药。”
温凛,“哎?这还不得参他一笔?”
沈静观还在犹豫,温凛抱了抱她,她抹着泪走了。
来一个温颐斐。
一反常态,温颐斐来说她与林汝洵的事。
以前她与他不和之时,温颐斐正好回来,他没少劝林汝洵换个意中人,倒不敢给林汝洵招女人。
也没少给她物色漂亮人好的贵公子。
温颐斐往她躺椅上一躺,他知道林汝洵其实不愿意温凛回去,却私心说,“妹儿啊,你要不抽空去趟清河坊?”
温凛意会上下扫他一眼,忍俊不禁。
太阳打西边升。
温颐斐通常对她是直呼其名,看他跟她吵架,从来不劝架,尽是火上浇油,自己待旁边看乐呵。
温凛打趣道,“二公子?”
话音一转正色,“就那样吧,他现在一见了我,我还什么也没干呢,他就跟中邪一样,
我就是站那一动不动,他都手抖得收不住,碰也不让碰,话也说不出来,抬手就是赶人。
不说他那一连串侍卫,那我和他待着也没用啊,我总不能待那天天看他犯病吧?”
温颐斐:“啧。”
温凛:“他这个和离书?怎么官府都不用找我协知的啊?”
温颐斐:“嗯,他现在心绪乱着呢。”
心说林汝洵费了大功夫,将这和离书搞成通知书。
温凛已为自己备好茶水果点,凑在温颐斐跟前,“哎?他咋了?咋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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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茶肆阁楼之上,与她相隔几丈相视。
见她锦绣团扇半掩,眼里兴奋刺激略带怜悯。
再一眼,她眼中意味,他已难以领会。
她收起扇子,回身离去。
情爱,世俗,礼教,钱权,成败,名垂青史。
他魂魄重重禁锢。
她刹那过眼云烟。
相府嫡女,美貌,家世,酬酢,尘世路她已精心为自己铺好。
她认为,她自己的路,本来也比他的路好走。
他要做事,内缚外阻。她只来世间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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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她的事少一点剧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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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了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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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拽上她的袖子,默默拉她往巷子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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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段四
深夜,湿漉漉的石板,零星的灯火。
屋内。
地上摊着三具尸体。
苏迁被麻绳层层圈捆,意识模糊。
门开。
苏迁举目,是林汝洵。
心下恨意陡升。
林汝洵入门后,抬手旋来一把椅子落座。
他本不用来,是为了苏迁。
再一扬手,皇城司颜似昀将苏迁嘴里塞满的布团解下。
苏迁面色苍白,竭力嘶吼道,“天理昭昭!林贼!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日之内三位朝廷命官在善履坊失迹,你给得出交代吗!”
林汝洵心说就因为没有不透风的墙,有时候还有人正赶着碰上。
目光恻然落在苏迁身上,似乎心有旁骛,只说,“外边那些人,你的同僚,他们能等很多年吗?”
苏迁颤抖着笑着,“林汝洵?你还以为你自己是好人吗?!”
“我以为自己是好人?”他哑然失笑,“你们张口闭口的跑了三万人,纪三畏原本有多少人,何坤臣带走多少人,又跑回来多少人,我能不比你清楚吗?”
苏迁目色灼灼,咬字重狠,“你害怕了。”
林汝洵眼睫一颤,眸中闪了瞬光,白色鹤氅跹然,半跪在苏迁面前。
含笑拿指节轻拍了拍苏迁的鼻梁。
他想,这些人为何就这么不愿体贴一下他。可想而知他的沈相埋人之时,也有多无奈,但凡事情晚点暴露,这些人都不用命丧黄泉。
苏迁望见他眼里驳杂的怨气。
他起身,居高临下睥视着苏迁,一径冷笑道,“我放你出去,你现在就去陛下面前状告我,你去告诉他,我少报了一厢,你看他信不信。”
苏迁的斥骂与他的命令同声,“你何止少报一。。。”“堵上他嘴。”
高瓒入内。
“和那掌柜的。”手里佛珠的穗子荡了下,“打点好了?”
高瓒俯身道,“对。”
“别看了,回去哄你家娘子吧。”
高瓒欲言,暂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无奈之举,没多言语。
六名肉铺的屠夫老板高矮胖瘦,鱼贯进了屋子,其中三四个挤着笑脸。
林汝洵吩咐,“先放箱子里做吧,苦活,干好了三十两赏。你们铺子卖人肉的过错,府衙不会再追。”
三十两已足够招来人替他做事。
苏迁的脸色霎时变得雪白,他盯着同僚的尸体被揉进大箱子内,明晃晃的刀光在他眼前闪烁。
此时已一声也发不出来,头顶好似炸开一阵暴雷,浑身是难以忍受的麻痒。
当箱子里支出谁的下臂,苏迁脸已涨得极度青红,竭力想发出声音,却好似失声了一般。
林汝洵端坐在座上,倏然叹息一声。
颜似昀伫立他身侧,颜似昀早已见怪不怪,以前天天看赵一钦做这事。
林汝洵要来布带,自手心摊开来,敷往苏迁的眉骨,捂住了苏迁的双眼,在其耳侧说,“耳朵也闭上。”
苏迁眼前只剩白茫茫一篇,仍双目圆睁,汗滴在林汝洵的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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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发生了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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