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一众朋友她都很熟,唯独秦公袭,她与林汝洵成亲五年,知道秦家有这人十年,至今和秦公袭交流对话不超过五句。
他曾对她开玩笑,说,秦九也长得好,你怎么不上啊?
她连声道谢,那相当于逼她生吞一大块冰。
林汝洵上一届未婚妻薛忱,说总觉得好像被秦公袭明里暗里贬低着,说秦公袭瞧不上薛家。
她想,可能是薛忱太敏感,秦公袭也从没如何认真对待过她和温家。
秦公袭有时候会来官邸找他,碰巧遇见她,除了礼节,几乎视她为无物。
她和他的事,秦公袭从来不问,或说脑子里压根没她俩的事。
林汝洵和张蘅潇好,和秦公袭却是另外一种交情,他认识秦公袭比认识张蘅潇温颐斐还早。秦公袭秦家、谢友兰谢家,和林家世交,当然秦家与沈家交好更甚。
官邸时,张蘅潇都懒得来官邸,秦公袭却还会在他官邸留宿。
林汝洵和别人待一块或是和她,话还多一点,若和秦公袭待一起,俩人都原地变冰块。
交流无声。
他看秦公袭要走,敲敲桌子。
秦公袭回,“回府用。”
有时候他站堂屋门口问,“很晚了。”
秦公袭也不回话,自己进客寝。
若换是温颐斐还是张蘅潇,她总得问一句,你俩用眼神交流的吗?
不知何故,她总觉得当着秦公袭的面说不太好,等秦公袭走了,才抓着他对秦公袭评摘不停。
林汝洵笑说,秦九就是传闻中的温凛禁言令吗?他一来你都不说话了。
再有一次,她搬走之后回他官邸,嗅见院里有酒味。
官邸一直被他禁酒,出现一只酒杯都不行,她哪次回来带酒,他都要把酒砸出去的。
游廊下一箱酒。
她想是他莫不是真被她伤到了,来点酒孤影酌愈呢。
入书房,见林汝洵自己一人在那写章奏写得挺开心的。
她问,“酒怎么回事?”
他回,“秦九在府上。”
转日晌午,秦公袭酒醒了,进了书房。
温凛正在那看林汝洵桌上收来的画。
秦公袭摸着桌沿椅子把,挪去了窗边榻。
温凛也不敢说话。
林汝洵从衙门回来,那天本是旬假。
秦公袭深深蹙眉,迷蒙中瞧了温凛一眼。
温凛就躲了。
林汝洵揪她后腰裙像揪她尾巴一样把她揪出来。
秦公袭胳膊支在窗边榻座案几上,手坎处抵眉心,问,“有药么?”
林汝洵问,“你头疼?”
秦公袭不答。
林汝洵敛眸眨眨眼,瞧向别处再转瞧他,“你没喝水?”
那是温凛唯一一次见到秦公袭行为有所异常。
秦公袭去石家提了三回亲,想娶石幼清,石家却把石幼清送宫里做娘娘去了。
贵公子几乎忘记脑袋顶上还有皇权。
直至今日。
石幼清进了宫,想是日子过得也很煎熬,都听说皇后张玉已扫平后宫,温凛想,那世家女子哪里弄得过张玉,都不在同一层面。
秦公袭也要娶沈离卿了。
林汝洵举着秦公袭给他的昏礼请帖,轻叹一声,“我这两天太忙了。”
落音转身挪步,公服还没换下来,落座案后,将那请帖搁置一旁。
曹璇珩、谢友兰,赴秦公袭昏礼。
林汝洵说忙,最后还是去了。
昏礼结束后,晚上,曹谢林去了西湖边上继续喝。
林汝洵看老汉拿拖把在地上写字,他抢了老汉的拖把,在石板路上作诗一首。
老汉说,小伢儿你写得蛮好。
他听后一开心,踩上石板围阶就往西湖里跳。
水溅到老汉身上,老汉回头。
谢友兰眼睁睁瞧着他跳下去,如遭雷击。
曹璇珩噌一下站了起来,“我他娘!人呢!”
谢友兰盯着水面摇摇晃晃站起来问,“他是不是跳下去了?”
他下去了还上不来,在水里挽着石栏说,“呜,谢郎,捞我。。。”
钱塘县县衙打捞了他,他被当场拘捕,还罚了他三百文钱。
温凛在钱塘县县衙见到曹璇珩。
“温姐。”
温凛问,“他喝了几两啊?”
曹璇珩揉了揉脸,“没看他喝几两啊,菜儿也没几个。”
林汝洵握着牢狱门摇了摇,在那笑着轻声喊,“娘子娘子。”
温凛探头觑他,“?”
曹璇珩撤了。
温凛见了他那个狼狈样子就想笑。
“不让你沈十二丈来捞你?”
他也不知从哪个兜里,还掏出来一环新的镯子,拿袖子擦了擦,捧在袖口上,笑着颤颤呈到她面前,“娘子。。。这个,我又是,玉镯,蛮好看伐?”
“哎?”
她瞧他身上衣服还湿着,伸手摸了摸他发红的耳梢,“你这几个好兄弟,捞也捞不上来你,也不记得给你换件干衣服。”
转日天不亮,他已起了,公服换好晃晃悠悠到处找笏板长翅帽。
她支起身子,“你酒醒了?不记得你昨夜一跃进西湖里头去了?”
他是找不到笏板,讪讪含情瞧了她,语气倒是恢复清冷,“我。。。我是哪里来的就回到哪里去。”
她曾说他上辈子是捧西湖水。
他去上值。
枢密院
-宰辅-
温汋源,右丞相,枢密使。
沈庭简,左丞相,知枢密院事。[沈]
闻人钧,参知政事,知枢密院事。[林]
孟瑄,参知政事,同知枢密院事。[太后]
-枢密院-
陆哲甫,中大夫,同知枢密院事。[沈]
林汝洵,签书枢密院事。[林]
乔时敏,枢密院都承旨。[林]
冯国思,兵房副承旨。[沈]
高瓒,吏房副承旨,原,权户房副承旨。[林]
吴溶,礼房副承旨。[不明]
孟惟箐,现,户房副承旨。[孟]
枢密院。
起因只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放在往日,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一件小事。
是孟惟箐遭罪的第一日。
孟惟箐和高瓒交接,见成都府茶马司支费高得刺眼,孟惟箐本不想提,还是谨慎问了高瓒一句,“今天要往上报了,就报这本吗?”
高瓒看也没看,说,对。
报到乔时敏那里,乔时敏还真的会看,他本不想提,还是和林汝洵提了一句。
林汝洵看了,确实很高,也是高瓒的字,但高瓒实际上报的不是那份。
林汝洵让江芸把高瓒实际上报的那份回给孟惟箐。
也不知道这事怎么闹到陆哲甫那里。
陆哲甫看了,叫来冯国思,问,这孟惟箐是不是污蔑高瓒?
冯国思看也不看,说,是啊。
枢密院其实很多人,光兵房下辖机速房有一百多人,而此时院里只有枢密院几位管事的人。
还有跪在院中央的孟惟箐。
陆哲甫招呼来人,让人把药给孟副承呈上。
冯国思仿佛能闻见那壶中汤令人作呕的腥味,呈过汤的小吏退到后边时,拿袖子捂了下鼻子。
孟惟箐面前一坛液体,却仍捧着一张笑脸。
陆哲甫笑着对孟惟箐说,“你喝啊,很补的。”
乔时敏远远望向孟惟箐,孟惟箐双手捧着那小坛,喉骨滑动,坛口渐倾。
乔时敏惊异,他真在喝那东西。
可孟惟箐又有做错什么?
冯国思看了一会儿,眼神里归于毫无波澜的麻木,这种事他见得第几次,他也不记得。
林汝洵漠然凝望孟惟箐,囚困于思绪拉锯,那几息想过太多。
陆哲甫眼中映出孟惟箐的样子,却徒然生出几秋伤感。
吴溶觉着这伙子人荒唐。
方才一人一脚默契极了,这下又各自品出个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味道,皆在那自怜难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