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略略翻了下,画工倒是别有意趣。”
傅长宁脸一红。
“这不是,想小小报复一下嘛”
陈夫子有些无奈:“你自幼颖慧,有些事不必我来说,李夫子性情确实古板了些,可他行止再过分,也是师长,外人眼里,只会觉得是你不敬他,而非师长不爱学生。”
“长宁,你也十一岁了,为声誉计,有些事,需得慎之、重之。”
他没说的是,随着李家村这些年读出来的学生越来越少,村里愿意咬咬牙花钱送孩子来读书的人也愈发少了,总觉得还不如在家种田做事、早早成家生子。
没人肯来私塾上学,自然也就没有束脩,原先还有傅老这个招牌在,后来傅老去了,村里供给的银子便越发少了,连好一点的笔墨都买不起。
李小玉是村长的孙女。
村长又何尝不知李夫子日常行止
不过是没办法罢了。
李夫子去岁便想离开了,只他一身功名到底是李家村供出来的,这时离开难免于声名有损,加之村长苦苦相求,又另加了三成月银,这才勉强答应留下来。最近却也是心潮浮动,已是试探过他好几次府城那边的情况了。
这时候,谁若撞上去,必会成为他借口辞去夫子之职的绝佳借口。
而在寻到新夫子之前,村里是断断不会与他翻脸的,到时候自然是谁惹的李夫子谁罪责最大,谁让正好撞枪口上了呢。
这其中种种内情,不足为外人道也。
眼下才十一岁、从来没了解过这些事务的傅长宁自然也不明白。
但她知道,陈夫子不会无的放矢,遂只是若有所思地点头。
“长宁知道了。”
说着,又幽幽开口:“说什么事不过三,夫子,这才是你把我叫出来的真正目的吧。”
陈夫子噎了下,养气功夫差点破功,连忙喝了口茶水顺气,这才没好气道:“就你聪明。”
却是不曾否认。
茶水才刚进口,他便停了动作,诧异扬眉。
“什么时候换了新茶”
“味道不错,就是似乎有些药味在村里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私塾中一应用品都由村里供应,这茶水自然也是。以往都是用的最次的明山小松针,口感极差,这次居然这么大方
傅长宁好心提醒他:“夫子,这话有点刻薄,当心你素来的温文稳重好形象。”
这才解释起来:“村里当然没这闲钱,这是我根据爷爷留下的医书改的方子,特意做成了药茶,可祛湿、活络瘀血、缓解寒症。”
陈夫子微微一震,也顾不得她损他的话,一口饮尽药茶,方道:“你有心了。”
他幼年时有次在冬日里落了水,自那以后,入冬以后双腿便时常疼痛难忍,这件事少有人知,只傅老在世时,指点他功课之余,曾为他开过方子。
彼时傅长宁不过三四岁罢了,坐在一旁玩竹蜻蜓,他一直以为那时的傅长宁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谁知她竟记得,还记到了现在。
严格说来,他们的关系并不亲近。
傅老去世后,身为他孙女的傅长宁便被村里一户人家收养了去。而他因受过傅老指点,心甘情愿留在此地当教书先生,既是报恩,也是韬光养晦。
除了上学,平日里,两人几无接触。
不过是前年一次来这寻藏书,见这小姑娘正在到处翻阅道家典籍,为她推荐了几本书,这才渐渐有了些许交情。
这药茶制作不易,其中诸多琐碎流程,少说也得几个月功夫,更别说部分草药怕是得亲自上山去寻,又是一项大工程
傅长宁略略止住他的话,声音虽稚气,却很坚定:“夫子,谁对我好,我心里有数。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我虽不是国士,却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
说着,将茶包和方子也一并交给了他。
又眨了眨眼,道。
“夫子,我可小气了,这药茶你拿去自己喝便好,若是要留着和李夫子一起分享,我只怕要生气的。”
凝重的气氛瞬时化开,陈夫子失笑:“这是自然,你之物,自然由你决定。”
陈夫子离开后,傅长宁跪坐在长桌前揉了揉脸,磨墨,准备抄写。
她从小就记忆力远超常人,别的小孩背不下来的书,她只略略翻过两遍,便能做到铭记于心,这本易学三解也是如此。
抄写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思考外加加深记忆的过程。
爷爷走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不能适应,总觉得推开屋子爷爷还会在那儿,翻着医书,笑着喊她:阿宁快进屋,桌子上给你留了甜豆腐花。
可事实是,再也不会有人对她像爷爷那样细致周到了。
现在的家人,早两年爷爷刚走的时候,对她倒也不差。
如今却也不提也罢。
她不知是人心易变还是真的是她性格太不讨喜,但爷爷从小就教她,我好好宝贝大的孙女,不是来给别人欺负的,她亦不是会被他人影响的性子,这个家既已待不下去,她自然要为自己找条新的出路。
而这些书,便是她找到的出路。
这是傅长宁无意中发现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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