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朗朗读书声中,最后一列靠窗的长桌前,陈夫子板着脸,用卷起来的书案敲了敲桌。
“扣扣”
半新不旧的矮木桌被这么一敲,本就不平的桌脚顿时晃了下,啪嗒一声,竖起来的课本倒了下来,露出其后一张撑着腮睡得正香的少女的脸。
陈夫子深呼吸,终是忍无可忍。
“傅长宁”
学堂瞬间静了下来,傅长宁亦从梦中惊醒,眼睛还没睁开,人已经先站了起来,声音清脆,语速飞快。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
学堂一静,而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盖因这少女所背诵的,正是众人刚停下的部分的下承内容,竟是在睡梦里也没有错上半分。
有人趁乱吹了声口哨。
“厉害啊,傅长宁”
陈夫子一拍桌案:“肃静剩下的人继续记诵傅长宁”
”跟我出来”
傅长宁这下彻底清醒了。
她揉了揉有点乱的头发,乖乖带上书本,跟上了陈夫子。
村中私塾是十一年前建的,进门是一个照壁,往里走,逐渐分出两条小径,左边通往藏书馆,右边的,则是学堂。
中间那片地原先是划出来给孩子们健体练拳的,近几年也逐渐荒废了。后来不知是哪家眼尖,发现这块地界上的花草植物总是长得格外快些,干脆就铲平了换上作物,也免得浪费一块好地。
此时正值春耕前后,陈夫子带着傅长宁小心绕开这片才翻新过的农田,进了正对面的藏书馆。
说是藏书馆,其实也就是间不大的堂屋,两侧窗户上糊着明纸,因着几年未曾换过,明纸也不再透亮,反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黑灰油污,把屋子掩盖得黑黢黢的。
夫子咳嗽了几声,在灰尘中推开窗户,让光透进来。
傅长宁跟在后边,相当自觉地把剩下的几扇窗户也给推开,用叉竿撑住。
屋子里顿时亮堂了不少。
夫子瞪了她一眼:“这会儿倒乖觉了”
却也不如一众学生想象中那般生气。
“这已是我第三回瞧见你在课上打瞌睡了,前两次我都只略作提醒,并未过多计较。只是凡事可一可二不可三,且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长宁,你可明白这个道理”
傅长宁老老实实站好,给他沏了壶茶。
“夫子,我错了。”
陈夫子接过,拂了拂茶盖,却是没喝。
“既是错了,那便抄书吧。”他转头,从书架上抽出一册封皮还很新的书来,“这是我此次前往昌平府所见,柳大家新刊的一册解注,已是最后一本了,机缘巧合下为我所得,便罚你把它抄上三遍,如何”
傅长宁瞬间皱成了张苦瓜脸,接过书,不情不愿地看了眼。
等等
易学三解
她眼睛瞬间亮起:“多谢夫子”
说着,便喜滋滋地翻阅起来。
陈夫子摇头叹气:“也不知你是随了谁,尽对这些旁门杂学感兴趣。”
周国推行儒学,科考以四书五经为主科,校考其中经义,易经虽然习的人少,却也绝对称不上旁门。
只可惜,柳大家虽有大家之称,这些年却爱上了寻仙问道,这本书不过是他的旁门爱好罢了,其中涉及方向也与一般典籍经义不同。
陈夫子回程时便已翻看过,里边尽是些占卜易数、求真问道相关,看似玄妙,实则故作玄虚、不知所云。
若非看在柳大家往日的美名上,只怕都未必肯有书局刊印。
傅长宁眼珠子转了转,合上书,脆生生行了一礼:“多谢夫子疼我我往后必不会再在夫子的课上睡大觉了,不然夫子只管罚我”
陈夫子揺摇头:“不必给我戴高帽。”
又道:“你只说不在我的课上睡觉,却没提及李夫子,可见你本性未改,不过稍加修饰罢了。”
他叹了口气:“罢,罢,既要抄书,等下他的课便一并别去了,便说是领我的罚即可,也免得他再三在我面前抱怨你在他课上无法无天,女子无才便是德、不如回家嫁人云云。”
李夫子正是学堂中另一位夫子,负责教导学生认字及书法。
傅长宁虽性格慧黠,有些小聪明在,却绝非不敬师长之人,这会儿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他恶人先告状”
“先前他暂代夫子你的课的时候,说要大家积极回答问题,说得可好听了,什么师生互相印证、教学相长,可他在课上从不叫我和秀琴、小玉她们,每次我们举手都视若不见,说什么若是没人想要作答就算了,可我和小玉明明都举手了”
“还有他自己的大字课,李二虎那手鸡爪字,居然也能次次引为甲等传阅。我不服气拿了大字给他看,他端详许久,丢下空有其形,枉费傅公多年教导一句便不再管我,又指责秀琴的字柔妩无格,字字皆是浮躁献媚之意,不及李二虎刚劲有力,秀琴都被他说哭了。”
陈夫子好笑道:“这便是你在课业上连载李姓霉运乌龟连环画,指桑骂槐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