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单把自己亲手培养多年的优秀储君给废了,而且还不是废了一次,这就足够让康熙难过的了,更别提还有九个儿子参与夺嫡,为了皇位不顾兄弟间的情谊,打得头破血流,斗成乌眼青了。
保成是嫡子,还是非常受宠的嫡子,他最后被自己废掉上不了位,那么无论坐在龙椅上的新君是谁,都不敢放过这么一个威胁性极强的废太子的。
一想到这些,康熙一个堂堂七尺的北方汉子都忍不住觉得鼻子发酸。
跪在地毯上的梁九功感受到皇上身上的气息越来越低沉了,他就撩起眼皮瞧了康熙一眼,恍惚间觉得皇上头顶上像是飘着一朵正在下雨的乌云般,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散发着浓浓的颓废、无助之意,在朦胧烛光的照射下,还能隐隐看到皇上红彤彤的丹凤眼,他不由眼皮子一跳,咬了咬下唇,斟酌地出声开解道:
“皇上,奴才觉得您是想太多了,那乌雅氏心肠歹毒极了,她明明知道您看重太子,故而才会特意在临死前,恶心您一把。”
“她说出这些胆大包天的话,目的本就是想要挑拨离间,疏离您与储君的关系,造成君储关系失和,从而使那些隐藏在暗处里的余孽们能够寻找到机会,可以动摇咱大清江山,危害黎民百姓,那毒妇的手段那般拙劣,连奴才这种脑子愚笨之人都知道她这是在使狠毒的离间计,您英明神武,可千万不能重计呀!”
靠在床头上的康熙,听到梁九功这好似朝堂上的文官上谏,又像是那浓妆艳抹站在台子上唱戏的戏子般,感情充沛,声音激情饱满,最后还光明正大拍龙屁的长长一番话,不由嘴角微微抽了抽,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淡声道:
“你起来吧。”
“多谢皇上。”
梁九功闻言,忙从善如流地从地毯上爬了起来。
他才刚舒了口气,以为这关是过去了,正想抬起袖子擦掉额头上因为刚刚这个要命的问题渗出来的细汗,哪成想他额头上的汗水还没擦干净,就又听到了帝王幽幽的低音在自己耳畔处响起来:
“那为何朕会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仿佛乌雅氏说的话都是真的,她口中说的那些事儿似乎真的发生过一般。”
听到“感觉”俩字,能干的梁公公是彻底被康熙给搞不会了。
若是棘手问题的话,他还能动动脑子帮助皇上出出主意,可这“感觉”,他总不能化身成啄木鸟,“梆梆梆”的对着皇上的脑袋一顿乱啄,把隐藏在皇上脑子里“感觉”像那啄木鸟捉虫子般,全给叨出来吧
好在康熙似乎也只是随口发了一句牢骚,没有想让梁九功给他解惑,这种似是而非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意思。
他叹了口气,仰起头眯着细长的丹凤眼,看着头顶上方明黄色的床幔,又对着站在地毯上的梁九功低声询问道:
“梁九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朕要你老老实实、不夹杂一点儿水分的评价如今宫里的所有阿哥,朕倒要看看,乌雅氏口中的九龙究竟会是哪‘九龙’!”
“你放心大胆的说,朕恕你无罪,可你若是胆敢敷衍了事的瞎说,朕现在就让魏珠把你拖进慎刑司里。”
听到这话,梁九功不由又瞥了一眼皇上的神情,发现康熙薄唇紧抿,神色极其严肃,就明白皇上这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将乌雅氏“九龙夺嫡”这四个字给牢牢记在心坎上了。
他也眉头微蹙,舔了舔唇,认真思索片刻,不紧不慢地出声低语道:
“皇上,奴才觉得大阿哥的性子过于憨直了,且本人重武轻文,是将军之料,是领兵作战的帅才,却绝对不是帝王的料子,而且大阿哥自幼和太子相伴着长大,俩人中间只差两岁,亲密无间,以后八成大阿哥不会主动与太子争夺皇位。”
倘若说惠妃娘娘从旁逼迫,那就不好说了。
梁九功在心中咽下后半句话,斟酌着将前面的语句,字字清晰地说了出来。
“你看的挺准的,朕也是这般想的,你继续。”
“三阿哥吧,倒是能文能武,可他因为幼时口齿不清晰的缘故,性子一直都很腼腆内向,奴才觉得即便是抛开口吃这个小缺点不谈,三阿哥也不适合当储君,他的耳根子过于绵软了,荣妃娘娘只要一哭一闹,他就会无奈妥协了。”
“奴才听闻昨日下午,大阿哥、三阿哥和四阿哥收到五阿哥等人出痘的消息时,是一起从南三所赶到储秀宫的,可后来沿着宫道原路返回,来乾清宫时,荣妃娘娘在半路上连拖硬拽地把三阿哥给带到钟粹宫里了。”
康熙听到这话,眉头霎时间就皱了起来。
他虽然能明白荣妃连失四子后,对仅存小儿子的珍惜,但还是觉得胤祉太没有自己的主见了,他种过痘既然选择与大哥、四弟一起去储秀宫,就证明他是不怕天花的,可未免也太容易被他额娘给影响了吧
若是出痘的人换成康熙的侄子、堂侄子们,胤祉如果拗不过他额娘不去看,康熙或许还不会太在意,可眼下出痘的人全是他的亲兄弟啊,还是各个比他年龄小的弟弟。
康熙虽然在理智上能理解荣妃母子俩,但情感上却觉得有些不舒服,更何况有大儿子的对比,三儿子的举动就显得确实性子软弱了,他不由抿唇评价道:
“胤祉以后做个文臣就行了,朕对他也没什么太大的指望,而且就他那性子,朕相信他即便是夺嫡,保成都能把他揍趴下,下一个。””
梁九功点了点头,咬唇又思索了一会儿后,才继续道:
“四阿哥倒是不错,虽说在娘胎里没有养好,体质方面弱了些,拉弓射箭不太行,但脑子异常聪敏机灵,不过在奴才看来,四阿哥的性子过于较真了些,眼睛里容不下一粒沙子,这样的话,若是作为贤王,会是帝王手下最得力的干将,但若是帝王的话,感觉稍稍差了那么一点儿,但究竟是差了什么,奴才却说不出来。”
“对,你看的挺准的,与保清、胤祉起来,小四确实不错,但身为帝王最重要的是可以平衡好朝堂上的臣子,但小四这点儿有些弱了,过刚易折,他的性子太容易急躁,也容易钻牛角尖,他是朕给保成培养的贤王,不在储君考虑范围之内。”
康熙边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边蹙眉道。
梁九功颔了颔首,又跟着道:
“而且四阿哥和太子殿下虽是同父异母的关系,但兄弟俩处得就像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一样,奴才相信四阿哥绝对不会与太子殿下抢储君之位的,他与双胞胎小阿哥肯定是太子殿下的鼎力支持者。”
“五阿哥、十二阿哥,又一个打小养在寿康宫,一个养在慈宁宫,身后都有蒙古背景,自动出局了。”
“六阿哥,七阿哥,先天条件不足,也出局了。”
“八阿哥生母良贵人出自辛者库,八阿哥的母族卑微,养母安妃娘娘又是汉军旗,想必即使他参与夺嫡,上位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梁九功试探地看着康熙轻声询问道。
康熙没有吭声,只是摆了摆手,示意梁九功继续。
“九阿哥抓周抓了个金算盘;十阿哥的性子是个天然呆,而且在读书方面脑子比不上其他阿哥那般灵光;十一阿哥的额娘只是个小小的贵人,而且他上面的五阿哥、九阿哥都不夺嫡的话,奴才相信十一阿哥也不会掺和在其中的;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是一对长相相似的双生子,更不会掺和夺嫡之事儿了。”
“这样子一分析,奴才觉得乌雅氏口中的‘九龙夺嫡’尽是胡说加扯淡,皇上压根儿就无需在意。”
梁总管越说越感觉自己分析的有道理,声音都不禁提高了。
他将剩下的话全都一口气说完,还以为皇上必定是放下心了,哪成想皇上手上的玉扳指转动速度越来越快,而且眉头也皱的更紧了,脸色也发黑的吓人。
梁九功忍不住满脑袋问号,正摸不着皇上这态度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只见康熙气愤地用右手拳头捶了一下身侧的床板,顶着梁九功迷茫的眼神,目光灼灼地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心腹太监,冷声道:
“梁九功,朕也是这般想的。”
梁总管:“”
“朕从老大分析到小十四,觉得这些人都不会与保成争夺皇位,但是朕却总觉得‘九龙夺嫡’这件事情确实真的发生过,那么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
“什么皇上,奴才怎么有点儿听不懂您的话呢”
本身还觉得自己脑子挺清楚的梁九功,被康熙这么一绕,不禁有些懵圈了。
“唉,朕彻底想清楚了,你说朕现在三十出头,凭朕的能力不得再生上十几个儿子那朱元璋膝下都有二十多个儿子呢!”
“皇上龙精虎猛,正值壮年,再生十几个小阿哥,绝对不在话下。”
有些懵逼的梁公公虽不知道皇上七扯八扯的究竟想表达啥,但是牵涉到皇上的能力这方面,绝对不能说皇上:他不行!
“对,因此朕琢磨着,乌雅氏嘴里说的那‘九龙’肯定还没有生出来,朕猜测着八成是朕后来又生的儿子里面,出现了一些反骨,他们和保成年龄差距大,关系自然而然就不亲密了,这样子等朕老了,兴许朕的心肠也跟着软了,他们就长着年纪小,与保成争夺储君之位,把朝堂上搅得乌烟瘴气的,肯定是这样!”
“嘎”梁九功听完皇上这看似有理有据的分析,忍不住在心底里发出来了一声鸭子叫。
可康熙越说越觉得真相就是这样,抿着薄唇,凤目沉沉地看着梁九功蹙眉道:
“皇家确实有皇位要继承,要多多生儿子,但朕只认可保成一个人做储君,在朕心里面也只有保成一人能接替朕的大位,所以,梁九功,你明白吗”
“皇上,您,您的意思是,难不成以后宫妃侍寝完后,奴才都得给娘娘、小主们递上一碗避子汤”
梁九功用手指摸着自己的鼻子,心虚地小声反问道。
“不。”
梁九功听到这个字,赶忙舒了口气。
“不是她们喝,是朕喝!”
能干又聪慧的梁公公:“……哎呦,老天爷啊!皇上真的是被乌雅氏那毒妇给气傻了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