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雅氏的死亡彻底拉开了这场冬日血腥剧场的序幕。
暗卫们的动作很快,一行黑衣人顶着天上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迅速将在景祺阁里捉到的一群太监全都塞到了慎刑司里。
或许是因为死在慎刑司里面的犯人太多了,阴气太重的缘故,使得慎刑司即使在炎炎盛夏里,身处于其中的人都能感受到一股子深秋的凉意。
盛夏都是如此,更别提如今的深冬了。
原本在乌雅氏的屋子里还敢挣扎、叫嚣的众太监,刚被暗卫们押进慎刑司的大门,就全都吓得噤声了。
寒冷又昏暗的刑房,扑鼻而来的浓重血腥味儿,不绝于耳的凄厉哭嚎声,以及各种各样被陈年血污给染成深黑色的骇人刑具,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常年见不到太阳光,使得人待在里面都能感受到一股子从心底里涌现出来的无助与绝望。
一众太监被冰冷的铁链子五花大绑,宛如晒腊肉般,双脚悬空地挂在了房梁上,整整齐齐地排成了一溜儿。
夹棍、红烙铁、刺舌、钉指、脑箍、钝刀割肉……
一轮刑具还没有使完,在景祺阁中敢于当着康熙的面,大声唾骂他是“狡猾鞑子皇帝”的领头老太监就头一个撑不住了,骄傲的兰花指翘不起来了,声音也尖细不起来了,仿佛是破口的烂风箱般,嘴里含着鲜血,呜呜咽咽又含糊不清的咒骂了几句脏话后,就痛苦地垂下脑袋,咽气了。
挂在他身侧的年轻太监们,身上被皮鞭给抽的皮开肉绽的。
当他们瞅见老太监前脚咽气,紧跟着后脚暗卫们就将他的尸体从铁链子上解下来,用手拽着老太监的脚踝,像是拖死猪一般,毫不在意地拖走了。
老太监的尸体在青黑色的地砖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殷红血痕。
血痕落在黑色地板上本应该是不太明显的,但偏偏一旁有做成牛头马面的青铜烛台,烛台上放置了好几盏昏黄的油灯,油灯青蓝色的火苗恰好照射在地面的血痕上,火苗上下左右晃动之时,也将那血痕照的散发出一抹令人心悸的红光。
与老太监紧挨着的年轻太监是眼睁睁看着老太监咽气的全过程的,在生理和心理上遭受着双重折磨的他彻底忍不住了,顶着红肿青紫的猪头脸,对着站在他面前高举着皮鞭的暗卫痛哭求饶道:
“嘶——呜呜呜呜呜,大人别打了,别打奴才了,奴才全说,奴才把奴才知道的消息全给您交代了。”
听到他这话,暗卫不禁眯了眯眼,顺势放下了手中高高举起来的皮鞭,盯着眼前身材瘦削的年轻太监,音调平平没有一丝起伏的冷声道:
“那你老实交代,如今在宫里究竟还有多少你们白莲教的同党,他们那些人分别在哪些宫里办差”
年轻太监没有第一时间出声回答暗卫的问题,而是恐惧地看了一眼暗卫右手里的黑色皮鞭。
皮鞭上散发着浓重的酒味,显然是在烈酒中浸泡过的,暗卫用这种皮鞭抽打犯人,不仅可以把犯人身上的伤口蜇得疼痛难忍,与此同时烈酒还能消炎,防止犯人们伤口发炎,在真相还没有来得及从他们嘴里挖出来之前,犯人就先一步死掉了。
这样狠毒的刑具,抽在人身上可是太让人痛苦了啊!
“快说!”
暗卫瞧着年轻太监直直地盯着他手中的皮鞭,半天都不开口说话,就又举起胳膊做势要鞭笞他。
年轻太监忙将自己的视线给收回来,吞了口唾沫,润了润干涩的嗓子,有气无力地道:
“大人,奴才其实不知道宫里究竟有多少我们白莲教的人,奴才只知道奴才的上线是一个在钟粹宫当差,名为小李子的人,下线则是一个叫小年子的粗使太监,他在御花园里办差,奴才只认识这俩人,旁的就不太清楚了。”
他这话音刚落,位于他左手边的另一个年轻太监也虚弱地开口道:
“大人,奴才可以作证,奴才们的地位实在是太低了,只能发展一两个上线或者下线,刚刚死的那个老太监,他的地位比我们高上好几级,他知道宫里大多数的暗线,奴才的上线是承乾宫的安公公,以及翊坤宫的小季子,下线是御膳房的帮厨太监小春子。”
有震慑力的老太监死了,还有两个人开了头,剩下的太监们也都不想再挨刑具了,纷纷跟着张口吐露自己的上线和下线。
暗卫们将他们说出口的同伙名字一一都记录了下来,转头就又冒着鹅毛大雪,继续穿梭在紫禁城的各处。
纵使是那些受宠的后妃宫室,只要她们宫里有名单上的嫌疑犯,暗卫们全都冲进宫室里,找到确定的宫人后,二话不说,冲上去卸掉他们的下巴,用汗巾牢牢堵上嘴,扭着胳膊,按着头,一连串动作下来后,就将存在嫌疑的宫人们全都一个不落的押到慎刑司里,继续将粘着鲜血的刑具重新施加在新进来的犯人身上。
这样子一轮又一轮重复着,上线暴露下线,下线举报上线的。
从午时初,直至深夜里,暗卫们脚步不停歇地在各宫里打转,逮住的白莲教余孽将慎刑司的刑房都给塞满了。
魏珠认真查看手下的暗卫们誊写出来的犯人名单,发现连最重要的太医院、御膳房都有白莲教余孽,换句话说,白莲教余孽们差不多将整个紫禁城给浸透了。
他真是吓得脊背发凉,心惊胆颤的。
康熙看完名单后,强自压下心中翻涌的火气,咬牙切齿地冷声说了句“杀!”
慎刑司就变得血气冲天,人头滚滚了。
恐惧又哀怨的哭声、尖叫声,在漫长的冬夜里传播的很远很远。
这惊心动魄的一天把各宫的娘娘、小主们都吓得不轻。
待大佟嫔得知自己平时还挺信赖的安公公,竟然是白莲教余孽时,吓得直接眼皮子一翻,晕倒了。
一些比佟佳玉柔更胆小的宫妃,在得知自己周围的宫人竟然是心怀反心的叛贼后,更是身子一软,吓得病倒了,若是碰巧有倒霉的还半夜身子起高热了,直接就被宫人给连夜抬着送到咸安宫附近的宫室里隔离起来,唯恐她是患上会传染的天花了。
被这么一闹,原本气氛就紧张的紫禁城更是变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往常见面还有说有笑的宫人们此时全都互相防备着,连一句多余的闲话都不敢谈,不仅要防范与自己说话的人到底是不是潜在的天花病人,还要小心提防对方究竟是不是隐藏在深宫里的白莲教余孽。
可以说从上到下,全都身累心也累的。
昨晚就没有睡着的康熙,在经历了白天一系列的事情后,深夜躺在龙床上更是辗转反侧的睡不着了。
只要他一闭上眼睛,那长长的白莲教余孽名单,以及乌雅氏说出口的话,就像是轮番放皮影戏一样,在他脑海里一幕幕重现着,把他搞得心神不宁的。
毫无困意的康熙索性直接烦躁地起身,靠着床头呆坐了起来。
合衣而眠,歇在外间软榻上的梁九功听到内室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他就强撑着困意从温暖的被窝里爬了出来,穿上摆在地板上的靴子后,就轻手轻脚地掀开内室的棉门帘,站在了翡翠屏风后面,宛如做贼般,探进去半个脑袋,往内间里瞧。
一眼就看见在床尾朦胧昏黄烛光的照耀下,皇上正穿着一身单薄的明黄色寝衣,独自一人靠在床头上,丧气地耷拉着脑袋,默然不语。
白日里气势威严,怒火冲天的帝王,在这寂寥安静的雪天深夜里难得的显露出来了他的几分脆弱。
瞅见这一幕,梁九功不由抿了抿唇,明白皇上心中在忧虑什么。
他站在屏风后面,敛眉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抬脚绕过屏风朝着龙床走去。
待走到距离龙床约莫三米远的地方后,他就站定,微微俯身对着靠在床头上的康熙轻声道:
“皇上,夜已经很深了,您都一天一夜没合眼了,该歇息了。”
康熙没有扭头瞧自己的心腹太监,而是自顾自地转动着手上的帝王绿玉扳指,沉思了许久后,才嗓音喑哑地低语道:
“梁九功,你说朕以后究竟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狠心把保成给废了”
“皇上,奴才惶恐啊。”
梁九功听到皇上一开口就对着他放大雷,忙吓得双腿一软,扑通”一下子就跪倒在了脚下的地毯上,果然在皇上身边当差的人,知道的越多,这脑袋上的人头就越容易掉,呜呜呜,如果杂家不知道景祺阁这事儿,那该多好啊!
康熙对梁九功头疼的反应置若罔闻。
他眼皮半阖,视线下移,盯着身上明黄色锦被上绣的五彩祥云纹看了半晌,声音又低又轻,宛如一缕轻薄的炊烟般,稍不注意就给忽略掉了。
苦命的梁公公难受地垂着脑袋,闭上眼睛,杂家想要安安稳稳活到老,是真的不想听皇上剖析自己内心的心里话啊!
可偏偏内室里很安静,康熙说出口的话,一字不落地全都钻进了梁九功的耳朵里,被迫当帝王情感垃圾桶的梁总管再次戴上了痛苦面具。
“保成是朕和芳怡仅存的血脉,是从奶娃子时期就被朕给亲手培养的储君,目前为止他没有一点儿长歪的迹象,勤奋好学,文武双全,德才兼备,对上孝顺长辈,对下友爱兄弟姐妹,更难得的是还心系民间百姓,聪明伶俐对朝政一点就透,别说举一反三了,就是举一反十,朕相信,只要保成努努力都能做到。”
“这种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储君,你说,朕究竟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将保成两立两废啊”
康熙将能想出来的一长串儿赞美词全都加在了自己的宝贝儿子身上,跪在地毯上的梁九功虽然没有出声,但心里也是认可皇上说的话的。
从他旁观者的视角来看,目前为止,太子殿下确实是宫里最优秀的一位阿哥,无论是出身,还是各方面的才能,储君皆是排在首位的。
“乌雅氏说朕以后把保成废了后,还有斗争激烈的九子夺嫡,呵——”
康熙摇着头,讥讽地叹气道。
语气中蕴含着无尽的伤感、心酸和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