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以西是大片的平原,因为水土丰饶,所以西郊的村落多以种菜为生——附近乡里的几千家农户几乎包揽了整座京城的菜蔬供应。
另一起天火事件就发生在城外西郊的马坊村。
西出嘉会门宽阔的官道上往来车辆缕缕不绝。放眼望去,车上拉的尽是绿油油的青菜。车流中,正有几骑官差逆向而行。此时全是进城的人,领头的官差喊哑了喉咙才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
几人沿着官道策马而行,一直走了大半个时辰才来到马坊村的村口,还没进村,便远远瞧见官道上聚集着许多村民。
瞧见几匹骏马飞驰而来,本地的里正和县衙的差役便迎了上来。
马坊村的里正是个小老头,虽然也是一身乡民打扮,可说起话来倒是很有条理,像是读过几天书的样子,一番客套之后,便给几人说了事情的经过。
死者马老七是马坊村本地人士。媳妇早就死了,唯一的女儿也嫁到了邻村,家里就只有他孤身一个老汉。马老七种菜是把好手,平时又肯下力气,所以,他家的青菜总比别人家的壮实,因而被官府选中成了专供的农户。
专供农户不用担心销路,只要每隔几天往城里的衙门送一次菜就行。昨天是他进城送菜的日子,一起进城的的还有几家农户,可别人家的马车过了晌午就都回来了,而马老七却是临近天黑才赶回村里,他进村时,正好赶上下雨。
遇见几个没带雨具的村民,热情的马老七还邀请他们上车,就在这档口,他的背上竟突然冒出了火光。马老七先还没明白出了什么事儿,可才一眨眼的功夫他的背上便燃起了蓝绿色的大火,马老七吃疼,滚下马车在地上的泥水里来回翻滚,可诡异的是,那股绿色的火焰竟然无法熄灭,村民见状,连忙用身上的衣服帮忙拍打,却也没有半点效果,反而还把自己的衣服也给烧了。
“老七死的太惨了,到现在我都忘不了他的惨叫声……半个村的人都听见了,谁都没敢睡觉……”
里正说完情况,他们也刚好到了现场。
空气中依旧飘散着一股奇怪的酸味,焦黑的木头散落了一地,不远处的地上还有一个盖着白布的东西,看样子应该是死者马老七的尸身。除了地上还有几根没有烧透的木头之外,其余情形简直与城里的一般无二。
老胡安排两名手下勘察现场,自己却向着尸身走去,吩咐里正和本地的差役驱散人群之后,老胡这才掀开了地上的白布,露出俯卧在地上的尸体。
和预想的不同,马老七的尸体并不像刘培中的车夫那样被烧成了焦尸,他的烧伤大都集中在上半身,或者说是集中在背部。尸体上身的衣物早就没了,背上的皮肉也大都已经焦烂,被大雨泡过之后,只在几处裂缝之中隐隐现出惨白的肉色,两条胳膊也是如此,背面烧的焦烂,正面的烧伤却并不严重。
验完背面,老胡给尸体翻了个身,便看见马老七那一张面目狰狞的面孔。说来奇怪,尽管头发和耳朵全烧没了,可他的脸上却没有多少烧伤。不仅如此,他的胸腹处也只有几片并不眼中的烧伤。
看到这里,老胡不由的“咦”了一声,旁边的粱书也看出了事情的古怪,皱眉道:“马车全烧毁了,可人却只伤了后背,这天火的目标难道是马车吗?”
老胡捻着山羊胡,沉吟着答道:“不错,我也正觉得奇怪。那边儿还有几根木头没有燃着,看着像是车尾的槽帮,这边儿的尸体又只有后背上有烧伤……难不成,是这老天爷下手没扔准?”
老胡自己嘀咕完之后,便让里正把在场的村民全都喊来,还有拉车的辕马,要是没死的话,也一并弄来。
不多时,便见几个乡民牵着一匹大青马走了过来。梁书看了看大青马,见它只在屁股上有几处并不严重的烧伤。便转向乡民问道:“马车起火的时候,你们都在场吗?”
几个乡民同时点头应是。
梁书便继续问:“当时正在下雨,你们几个不在家里呆着,跑到外面做什么去了?”
乡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他,终于还是一个上了些年岁的汉子站了出来,哆哆嗦嗦的说道:“小的马全有,回大人的话,小的们怕田里积水淹了青菜,就赶着去挖排水沟了,可没想到大雨来的太快……”
梁书盯视了乡民片刻,才继续问道:“当时除了马老七之外,你们可曾见过生人?”
几个乡民互相看了看,之后便纷纷摇头,都说一路上没见过旁人,梁书便让他们把当时的情形再说一遍。
马全有说话之前先叹了口气:“当时天刚黑下来,我们几个没带蓑衣,正急着往家里赶呢,忽然听见马老七在后面喊我们,说让我们上车跟他一起回去。我们正要上车,天上就打雷了,高大的雷啊,然后我就看见他身上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然后……老七身上就着火了……”
梁书的双眼一眯,追问道:“你们当时都看见什么了,越仔细越好!”
马全有又叹了口气,说话时,脸上全是不忍之色:“当时雨大天又黑,我们也实在看不清什么的,我就记得起火之前好像听见嘭的一声,然后闪了两下就起火了,那火苗子一开始是蓝的,转眼就绿了,根鬼火儿似的……沾到身上就扑不灭,老七在泥地里打滚都不行,唉……老七死的太惨了……他是活活被疼死的呀……”
马全有说完之后,其他乡民也跟着点头表示同意。梁书自己问完了话,便让老胡继续盘问,而他则跑到马车的残骸那里打听情况。
大理寺的差人已经完成了勘察,见梁书来问,便把情况说了一下——马车的车身和车轮基本已经彻底烧毁了,之后车尾还剩下几块木头没有着火,初步分析,最先起火的位置应该就在马老七的身后。要不是牵引辕马的绳索先被烧断了,只怕那匹大青马也得被活活烧死。
梁书捡起一块没有烧过的木头,拿在手掂了掂分量,又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见只是很普通的柳木板子,便又捡起一块烧焦的木头看了看,却只见湿淋淋的木炭上竟然爬着一溜蚂蚁。
他忽然想起,兴盛街上的马车残骸上也爬着蚂蚁……木炭又不能吃,成群的蚂蚁跑过来干嘛?
他把木炭举到眼前,看着蚂蚁在木炭上惊慌失措的样子,忽然眯起了眼睛——莫非,这小小的蚂蚁竟和天火有关不成?
正寻思间,他忽然觉得脚下有什么东西硌了自己一下,出于本能,他后退了半步想看看自己踩到了什么,却隐约看到了一丝金属的光泽,他用鞋尖在地上一挑便把那块金属从泥地里抠了出来,拿在手里一看,竟然是白花花的一角银子。
皇城,乾元殿内。
身穿一身明黄道袍的皇帝刚刚做完早课,喝下道童送来的无根水后,这才拍了拍手。闻声,巨大的盘龙柱下便走出来一个枯瘦的人影。
老太监陈兴林躬身行礼之后便开口说道:“昨日戌时,刑部尚书刘培中的车驾行至兴盛街时突起大火,烧死车夫一人,所幸刘大人当时人在刑部,故而幸免于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