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至被蒙着眼睛带进“渐靡之洞”,他突然发觉这几个月来自己虽然只来过这里几次,却好像已经开始熟悉这里特有的潮湿气息了。
熟悉是好事,陈至这么想。
萍水连环寨就算最近只需要来这么一次,可只要缕臂会之事一毕,庆栾能可在其中见缝插针占据一寨寨位,陈至作为庆栾背后操控的人物仍是需要时不时来上几趟的。
想到庆家现任主人庆栾,陈至眉头稍皱,只希望萍水连环寨答应自己条件之中也包括庆栾这一项。
如果循序渐进,陈至应该会让庆栾蛰伏到缕臂会这“天空”一寨寨位崩塌之时再趁机鸠占鹊巢,摆出一副力挽狂澜的姿态,再和在外的自己遥相配合,稳稳占下萍水连环寨“天空”一寨的寨位。
可惜江麟儿之死打破了这种谋划,陈至不得不提前用一种近乎犯险的方式提前起用到庆栾。
思虑之间,陈至感到一双手已经为他解下蒙眼布条,包果汉之声也从旁响起:“陈少侠请随我进去‘水月仰天’聚会之处。
今天的这一会会比较特别,总瓢把子特地交待请少侠提前一见。”
“好。”陈至早猜到或许会有这么一出,也一点不觉得意外。
包果汉一如既往,绝不靠近那处通往“水月仰天”与会处的溶洞,陈至便自己走了去。
“水月仰天”景色依旧,只是陈至来得不是时候,正赶上他对这景色陌生的时间造访。
之前陈至几次来这“水月仰天”,都是在夜深风静之时,天上悬着明月,从高处的坑洞将月光洒脱下来,就算只能照亮周围凹洞的石壁让石壁显得阴冷,却别有一种古怪的瑰丽感。
这还是陈至第一次在入夜不久便踏进这里,一路上他都给蒙着眼睛,也并不知道这个晚上天上有没有悬着月亮。
没有什么光亮的“水月仰天”里,陈至所在的低处就只剩下漆黑一片。
陈至也算习惯了身处暗处,在江湖里,能处身暗处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黑暗之中也许并不安全,暴露却总是更危险些。
陈至抬起头,仰望借着微光只能勾出一点点轮廓的悬空石笼,他勉强还能看见一点四周悬着这石笼的铁索模样。
一个声音就在这时响起,陈至如今对这个声音也不再陌生了。
“你真是给我出了一道不大不小的难题。”
那位萍水连环寨的总瓢把子人显然已经早端坐在石笼之中了,他和陈至一人在高一日在低,两人都远离高处洞口的光明,彼此谁也不该能看见谁。
这情况下行礼毫无意义,陈至还是在黑暗中双手抱拳,向高处行了一个没人看得见的江湖握拳礼。
这一礼陈至有一半是做给自己的,行过这礼之后陈至才道:“晚辈谢总瓢把子成全。”
“不必,形势比人强,我既称你‘猜心怪物’,自然也知道你早猜到我只好成全。
一段时间不见,你又成长了一些,‘猜心怪物’这名号我若为你传出去,相信早晚会盖过你另一个名号‘闭眼太岁’。
时候尚早,该来的人会稍后再陆续到来,多出来的这段时间,我想听你完整的猜测。”
陈至淡然道:“能让总瓢把子产生好奇,晚辈心有荣焉。”
总瓢把子没接这句话,陈至等了几息,明白这位总瓢把子仍是坚持要自己说出“猜测”,只好道:“好吧……那么晚辈从何说起呢?”
“就从你托人向我带的话开始说起,如何?”
陈至点点头,黑暗中就算他点头表示认可,高处石笼之中的总瓢把子也看不见。
但他仍是点了头,就如同之前明知总瓢把子看不见他也照样行了礼一样。
有些东西,就算别人不知道,也是不要省略为好,毕竟天下总有个自己知道。
“好。
如果转述无误,晚辈所托带话只有两事,第一件事是希望总瓢把子能够召集所有十二寨寨主与会。”
总瓢把子接道:“转述如果有误,光凭这件事我就会当做胡闹,还好接头人足够负责,转达清楚你的原话。
你提到‘如十二寨不能到齐,有位庆家主人庆栾定有与会资格,可使其中一寨不空’。
这句话我相信是你的原话,一字不差。”
“这确实是晚辈的原话,确实一字不差。”
“就是这句话,让我明白你有心借我这‘水月仰天’之会做局,从而心生好奇。
你早猜到这一句话之后,我就有了帮你这一次的理由,我首先想听的就是这项‘猜测’。”
陈至顿了一下,才答道:“这一项‘猜测’其实不难,让这‘猜测’化为实际的不是晚辈的心计,而是总瓢把子答应了此事。
如果总瓢把子不肯答应,那晚辈的‘猜测’就只是凭空猜测,最多在日后为萍水连环寨诸寨聚会时徒增一笑谈而已。
总瓢把子既然答应,证明晚辈所托第二件事差不多也被应下了。
这两件事情,才最终让晚辈明白自己‘猜测’无误,总瓢把子也有心应对十二寨寨位即将变动之事。
来了这里,晚辈方有置喙的余地。”
这一回轮到总瓢把子一时沉默,良久才答了句:“嗯,你猜得不错。
光凭这一猜,你就无愧‘怪物’两字。
如果我不肯答应你的要求,为你尽快花这两三日找齐所有能与会的各寨寨主,证明我这萍水连环寨对扬州江湖事务实在太不够敏锐,纵然存续也将存得不久。
也对,‘天空’一寨如今因为天空寨主心存侥幸,抱着还能凭借自己力量摆平这一出祸事的态度来面对问题,如果我对此毫无反应,就实在不用再把这萍水连环寨维持下去了。
你的‘猜测’狡诈之处就在于:如果你的猜测转为实际,事态才是对你所猜的我这颗人心最为有利;反之如果你的猜测落空,你也没必要再在我萍水连环寨浪费多余的心力。
我既不愿让萍水连环寨被整个拖入扬州近来的动荡,就不会让你的这项‘猜测’落空。”
陈至马上指出:“正因为总瓢把子有心让萍水连环寨各寨之间继续‘萍水相逢’,晚辈才有信心这一项‘猜测’绝不会落空。”
“似是而非的恭维实在多余,”总瓢把子的声音再起:“就算我应下了你的两件事情,你仍是给我出了一道难题。”
“欸~总瓢把子或许以为晚辈一双眼睛睁也睁不开,认为晚辈目力不佳,却不该认为晚辈同时也是个聋子。
总瓢把子方才明明说这是道‘不大不小的难题’,既然‘不大’两字晚辈并未听漏,自然明白总瓢把子对晚辈有心破局之事腹中也已有猜测。
总瓢把子向晚辈抱怨自己心中都没在抱怨之事,未尝不是希望晚辈登台之后卖力气开腔,许给总瓢把子一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