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稽郡中最大的城,自然就是会稽城。
会稽城绕着城池有条云江支流凿出的运河,河本无名,因其不止从云江支流分流而出,最终还汇入鉴湖,在民间渐有“乌耶河”的叫法。
因为这条绕城河上,行得最多的就是会稽郡民间大户人家的船,这些竹篷船外都是漆成黑色,让人一眼看去河上尽是一色的草席竹篷船,也分不清哪条船是哪一家的来。
分不清船的来历,就容易为这些船的本家省下好多麻烦。
民间人不喜欢麻烦,麻烦只有江湖人才喜欢。
江湖人也并不是喜欢麻烦,而是喜欢麻烦之旁经常伴生着的机会。
“闭眼太岁”陈至本来在江湖中名不见经传,可这些日子扬州地面上“切利支丹”之乱闹得正凶,天衡府平安司中似乎死了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平安司那些玄衣卫甚至将矛头指向了同为“四山两宗一府司”的灭度宗,只差言明灭度宗谋划了那位神秘的大人物遇刺一事。
同样因为卷入其中而名声大噪的“闭眼太岁”陈至和“口舌至尊”秦隽两人的故事也在江湖上传开,给这玄中带玄的江湖诡事增加一抹神秘色彩。
这日正是乾圣四年八月十八,距离江麟儿丧生在玄衣卫临时营寨已经过去了三日。
江麟儿一死,扬州地面上的玄衣卫仿佛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玄衣卫总指挥使江南城大闹天京城一事也已在扬州传开。
“江南城”在近苇原上一度现身,亲自诛杀手下勾结“切利支丹”贼人的内鬼玄衣卫总旗颜帷秀,所有江湖人都已经嗅到“四山两宗一府司”七大派即将格局大变的味道。
会稽城绕城乌耶河畔本有不少酒肆,这些酒肆多建水榭,从来不缺江湖人的光顾,往常这些江湖人酩酊之时就会有“点乌篷”的娱乐,“点乌篷”就是把乌耶河上行的船当做话题来聊天猜船上的客人身份以助酒兴。
如今,“闭眼太岁”陈至和“口舌至尊”秦隽自然也成了来会稽城这些酒肆水榭买醉江湖人口中常听到的名字。
江湖是人想法的汇集,江湖人离开了想法,无异于失去了其在江湖之中的生命,“点乌篷”这种娱乐恰是江湖人放肆自己想法的主要表现方式之一。
这两天不知道是哪位江湖人中说醉话的天才最初提到“闭眼太岁”或者“口舌至尊”说不定就是借着这种乌篷船隐藏自己的行踪,这说法得到其他江湖浑汉子的认可也快,马上每人都这么猜。
他们既是江湖中的浑人,也就绝不会知道自己的一席醉话在这天距离真相居然如此之近。
只不过他们的猜测落在河面上的行船人眼看不透的乌篷船里,他们求之不得的真相——“闭眼太岁”本人——却和这些醉客一样,在一座水榭上的座中。
“闭眼太岁”陈至“双眼紧闭”,他酒用得极少,煮豆却吃了不少。
陈至还未把煮豆吃净,他话已经先说净了,只是他的听客并不怎么满意。
席子和听完陈至整席对讨伐“切利支丹”之事的说明,还有十足多余的闲心听不远处的买醉浑人“点乌篷”提到了十几次“闭眼太岁”这个名号。
实在不怪他不能对陈至有头没尾的说明满意,任何人听着别人点着身下行船猜了一遍又一遍自己对面之人的名号,都会觉得有些荒唐之感堵在喉头不吐不快。
所以当陈至不再开口时,席子和来了一句:“就这样?”
“就这样。”这一句是陈至今天说的诸多结论里,最简单的一项。
席子和叹口气,又用铜樽送了口黄酒进嘴里,放下酒樽又道:“我不明白。”
“我以为我对前辈说明得已经足够明白。”
陈至没有对席子和提到那些纯属猜测的谋划之事,也没提到自己和殊胜宗寂静堂首座潘籍的局势之斗,仿佛那些都是无关紧要之事。
因为这事情还没有了结,只有陈至做完一切能做之事,最终的结局才会出现,也只有那时候很多事情才会化为实际,能够作为结论说给席子和。
“你小子本来说是让我暂等两天,我已经多等了一天,结果到头来还是这些我从江湖上闲言闲语听得差不多的内容。”
陈至平静对答道:“同样的话,流入江湖上只是闲言闲语,出自晚辈口中却是实打实的事实。
前辈已经知道该知道的所有事。
玄衣卫汇聚群豪讨伐‘切利支丹’之事,目前就只是这样。”
席子和再仰了口酒,道:“‘他’对你的说明可不会满意。
当时是我自作主张放走你这小子,如今你只能给出这样的答案,你这是让我难办。”
陈至笑笑,没有接席子和这一句,他要做的事情可比席子和的“难办”还要难办许多,他认为席子和应该至少将这一点听明白了。
旁边的一桌醉汉已经又有人站起来兴奋对一艘新过之船的竹篷指点过去,这人红着脖子,十分确信自己点的这艘乌篷船里就藏着“闭眼太岁”。
席子和只往那一桌多看了一眼,就又向陈至开口:“你也真是大胆。
你‘闭眼太岁’的特征如果敢称是江湖第二好认,那只怕第一好认的人到现在也还没在欲界江湖里生出来。
你倒是敢这么光明正大跟我约在这么个显眼的地方,真不怕哪个混不吝的把你认出来找点麻烦?”
陈至再笑道:“前辈实在有些太怕麻烦,又太过不了解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