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礼这手玩得不错,陈至乐意配合一下,于是顺着他的话问道:“不知先生对江湖名声有什么独到的见解?”
全礼果然已经准备妥当,马上侃侃而谈:“倒不是我觉得江湖上名声不尽不实,而是我觉得江湖中有门独特的学问,人人涉猎一点,大多数就那么不明所以的用起来,才致江湖传闻、名声的真实性参差不齐。
这门学问便是在江湖风声中,如何调整自己的名声和实际关系的学问。
江湖人行走江湖,往往都有一个目的,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们会利用名声,有的不得其法,有的深谙此道。
所以对名声如何操作,也实在是江湖人手中一项厉害的手段。
一般来说,三种状态都可以让江湖人成事,此即为‘名实相符’‘名过其实’‘名不如实’。
若公子判断无误,那张大夫可以称为‘名实相符’,对名声的掌握是这种状态的张大夫,则不必非要在江湖沉沦了。”
陈至知道全礼想要卖弄的见解大头已到,自己正需要继续配合下去,于是又问道:“先生可否详解一番,为何这三种状态的人便好成事呢?”
全礼一笑,眼珠先垂再抬,眼中透出比之前更浓的光采——这或许代表他觉得这次举荐自己比往常更有戏——果真解释起来:“这个其实容易,公子是聪慧之人,其中道理只需要我一点即破。
江湖人各有目的,他们对名声的利用手段,无非想要达成一个‘借名成实’,让名声作用到他们成就实际事业的过程中去。
‘名实相符’者,手中无甚势力,背后无甚背书,正是因为做事必须脚踏实地才最终成为这种状态。只要‘名实相符’,找上他的事情便都是他能做到范围内,他‘名实相符’加以解决,名声更盛,实际也更精进。
如此一来他本来想达到的目的本来怎样也碰不到,名实互助之下却可能有朝一日便有机会触碰、得手。但是此状态者最危险之处,便是名声有一天会先涨到他的实际能为追不上,然后又跌回‘名实相符’的时候,那时候便是他的瓶颈,若到时他仍达不到目的,那往后就只有更难。
‘名过其实’者,在江湖中有大名声;有大名声,就会有人觉得名声背后有大利益。这种人若有想要达成的目的。便可稳居幕后,用起对他的名声趋之若鹜之辈,只要始终能让名声隔在这些人和自己之间作为阻隔,他便是没什么实际能为,也有大批渠道、人脉可以为之效力。
这样的人当然也不代表全是享好处,以名声背后若有似无的利益作为驱动,就好像赌骰子揭盅之时若是空盅,他之前怎样使唤人家,便招致怎样的逆狠。若他应付不了,只有先逃为妙,届时便是和自己本来想达成的目的越行越远。
‘名不如实’者,别人根据名声提防他总不到位,想要利用他却没那个本钱引了他入局,从此他便有了行事的方便,或者更容易成事,或者更容易涉事,总之他其实有别人想不到他能做成这些事情的信息优势。
但是像这样的人,若是得利太大,之前名实不符的部分便会别人倒过来诛心,责他一个‘早有预谋’或者‘心怀不轨’,‘名不如实’的状态变成只能用这一次不说,人人对这种‘心怀不轨’之徒动手都会仿佛突然有了大义,他从中得到多少方便,事后便招来多少麻烦。”
全礼的卖弄告一段落,双手捧起茶碗,这次不止抿一小口。
他这次的卖弄颇有成效,本来对他腹中颇有微词的席子和看他的时候眼光一换,师湘葙这次也没有摇头只点头或者思索,显然比之前更认可全礼所讲。
陈至对这个人的看法却没改变,全礼这次先引诱兴趣再铺陈所学、借实际把印象扎根人心中的手腕虽然漂亮,但是陈至本来便看出这个人实际上颇有智慧、口才和手腕。
只是全礼此人确实也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他自视甚高、太过想推销自己那套怪论,虽然能展出智慧和手腕,所用方式却不够直接浅显,不能被一般商户、儒者看出他智慧和手腕上的过人之处。
陈至认为,全礼循循善诱,至少会是名合格的说客。但若想把他当作说客来用,却要想法先摧折他的傲气,让他能在行事时忘了那套他颇为自得的怪论。
全礼的傲气确渗入他做法的每个细节之中,在把话题引入卖弄机会之前,全礼所问其实是为了评判陈至,他在挑选“明主”,此人也绝不会轻易自贬身价,也是他没有人用起来的关键因素。
陈至觉得一直带这人去百花谷也是不错的选择,这个人最安全的用法还是看清哪边是敌人然后把他推过去敌人那方,只要用他之人和他合作之后渐渐显得理念不合,那时候自然会从无处生出嫌隙来。
若不是全礼的智慧和手腕,若他只是个用之无益的狂儒,若是陈至没信心随时可设法把这种人推给别人,那只怕也会唯恐避之不及。
陈至觉得是时候先说明来意了,全礼对自己的推销已经结束,现在是陈至等人推销自己的时候。
陈至的做法是以虚套实:“先生高论,如果先生不弃,我们想请先生同路共行。在下等三人想往交州百花谷而去,一早在‘放田厂’听闻先生高名,特地想请先生指点道路。
如今听得先生高论,在下只觉得同路而行,也是妙事。”
“……哦,”全礼眼珠一转,道:“往交州往返的陆路我倒是熟悉的,交州是好地方,荣朝皇帝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荣朝早几朝的时候,本来有机会抓住,只可惜南北边事只够供出其中一方,重北则只好轻南,未再动过整个交州南部的意思,谁都可以在那里大展拳脚。
在交州之野,更有南方蛮人、遍地百越、占族,占族更趁荣朝在交州部署稍弱聚成所谓占婆之国。只要手段合适,合纵连横、或攻或约,都有可为之法。”
一听到交州,立刻想到朝廷掌握不稳,一想到朝廷掌握不稳,就觉得别人去交州是要造反兴兵做皇帝,正是全礼这种“心有大志”的怪论狂儒最为危险之处。
陈至既不愿意接茬,却也明白全礼这是在表示颇有同行意向,于是干脆抛出直饵,言明此行志在江湖:“我们往百花谷南宫世家而去,江湖中南宫世家光邀良交,本是有当主易位之事。百花谷南宫世家在江湖中虽非七大派,却隐隐有赶上之势,而我们几位便是他们邀请的其中三个‘良友’。”
“……哦,”全礼眼珠动了又动,最后安定下来,胸前羽扇连摇了数次:“此事也算有趣,那我便充作向导,参与参与吧。
也请公子届时向我引荐一下江湖中的英雄豪杰,让我这个读书的开开眼。”
全礼似乎也颇有转而投效江湖势力意愿,对陈至的暗示终于照单全收,并没显出反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