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少侠是顾虑灵岩寺一旦动了不免有人报信打草惊蛇,还是认为灵岩寺的僧人会把灭度宗引进陷阱里去……?
……又或者,陈少侠本来就有意试探本座对出身寺院的感情到了哪一步吗?”
果然是这个,陈至轻松答道:“另外的考虑。”
“另外的?”
“正如前辈先前所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大狗上人’这一桩‘头陀行’,以‘大狗上人’前辈的智慧,定然要在最初阶段尽可能隐秘行动,好让殊胜宗的力量被各个击破削弱得更多。
等到殊胜宗通过无我堂首座法却形提到的莲叶通信之法向外求援之时,不止潘籍会因此回援,相信灵岩寺的僧人也会明白殊胜宗事态紧急。
到了那个时候,灵岩寺仍有选择的余地,如果他们也认为殊胜宗今年行径不足相帮,一定也有机会旁生心思。”
这番话说出来像是分化之计,弗望修却觉得陈至这段话真正意思正如字面,是要给灵岩寺一个停止助恶的机会,从殊胜宗的支配中摆脱。
所以他叹了口气,道:“这倒不像‘闭眼太岁’会有的顾虑,是萧忘形向本座提过的描述有误,还是陈少侠在扬州一事中另有心得,所以作风多少变化了?”
“变化……吗?”陈至并不否认弗望修的这个猜测:“晚辈倒是想听听,萧忘形前辈如何向前辈描述晚辈。”
“他说你精于算计,颇忱于算计本身,需要抉择之时可以做到无血无泪,是稀世的人才。”
陈至笑了笑,道:“这应该是他谬赞了。‘闭眼太岁’从来只是‘闭眼太岁’,若真能做到无血无泪,相信萧前辈自己也会对晚辈避之为吉才对。”
“也对,”弗望修看着覆盖石壁的雾气开始散薄,道:“萧忘形提到这些时,多少有些惋惜语气。
你和他其实都是性情中人,彼此却不能彻底信任,倒是该找个时间解开这层误会才对。”
陈至一笑,奇怪道:“四当家为佛学脱离法莲寺,甚至不惜遁入修罗道以断绝关系。
晚辈还以为四当家这样的人物对佛学执着至此,‘性情’这东西早就看淡了,居然会为这种事可惜吗?”
弗望修在陈至这名后辈面前说话的语气早就不再高高在上,此时也谦和解释道:“执着,执着,见识过你们‘孽胎’才懂得何谓世间如毒瘴般的真正‘执着’。
所谓‘一入空门四大皆空’,是‘水火土风’四大皆空,需要做到‘空’的部分从来不包括‘性情’。
说不定法莲寺的众僧便是在这一点上走偏了,才觉悟不到他们的修行越来越偏向实质上的‘执迷色相’,变得利益算计无所不用其极。”
说到此处,弗望修突然恢复那种自恃身份的长辈语气,郑重加了一句:“本座其实一直想找机会谢谢你,因为你送法却形脱离苦海,从此不再执迷。”
“法却形?”陈至当然没想到会从弗望修口中再听到这个名字。
“曾经,他是我在殊胜宗众居士之中最接近于朋友的一个。”
弗望修说完这句,也不告辞,提起棍便向来处走去。
最后一句话,弗望修没有再用“本座”这个称呼,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他是暂时恢复了自己求佛之僧的身份——曾在法莲寺为僧时的身份。
陈至目送弗望修的离开,没有回应这句话。
法却形最后是执行了“人析之法”,为了潘籍的计划而死,他的死虽然有被宗内逼死的意义在内,死时却仍然是以殊胜宗无我堂首座的身份去死的。
陈至对法却形没有任何好感,也不觉得弗望修的这个感谢和自己有一丁点儿的关系。
不过他能想象到这两个人物年轻时候相处的画面,那说不定是一个小沙弥和一个青年居士真的就佛学之辩吵得面红耳赤的情景。
小沙弥觉得只有离开被教授的佛学,才能追求真正的佛学,走上了一条自己的道路;青年居士则留在经声之中,自己逐步走上了绝路。
或许是因为弗望修叛出之后再没见过之后法却形的模样,才对陈至表示了感谢。
那么弗望修对法却形之死的想法,无异于安慰自己,或许让活着的人能有安慰自己的办法,才是佛学留给苦海中人的真谛?
这也许是佛学中真正美妙的部分,陈至却并不打算了解更多。
“闭眼太岁”比起佛,也许更向往魔。
此时决死也要让扬州最终局面烧得轰轰烈烈的陈至,和这种静谧的美好,实在相距太远了。
他能做的仅有继续下去,不管是需要灭佛还是成魔,都要把目的达到。
陈至找了处平整干净的地方盘坐,静待起潘籍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