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夜亥时,博浪沙的密林深处,官道上。
卫起浑身浴血,趴伏在地,一动不动,而在他面前,倒伏着一只体长近百丈的赤红大鸟,同样纹丝不动。
卫起双目紧闭,眉头紧皱,神色狰狞,好似经历了极大的痛苦,鲜血将他染得浑身猩红,如同方从血河中捞上岸一般。
而那只赤红大鸟,却是一双巨大的猩红眼眸圆睁,瞳孔中充满了大大的震惊与喜悦,浓浓的愤怒与恐惧,深深的悔恨与遗憾,以及苦苦的无奈与不甘。
那是一种踏破铁鞋无觅处的震惊,一种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喜悦,一种宝山在前不可得的愤怒,一种天罚临身不可避的恐惧,一种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悔恨,一种再回头是百年人的遗憾,一种众里寻他千百度的无奈,一种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不甘。
此刻,月华星光,林静树谧,万籁俱寂,好似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惟有阵阵吹拂而来的夜风,无声地诉说着此间的幽寂与生机。
在卫起数丈之外,卫羽步履蹒跚地一步步走来,他此刻浑身是伤,不仅有骨肉外伤,还有脏腑内伤,但他却浑然不觉,只是艰难地挪动步履,向卫起一步步走去。
他心中全无劫后余生的喜悦之情,惟有深深的担忧,担忧公子身受重伤,担忧公子已遭不幸。
他方才亲眼所见,那只赤红大鸟一只巨大的指爪,紧紧地抓着公子的身体,而那只赤红大鸟巨大尖锐的鸟喙中,发出阵阵意味难明的嘶哑啼叫,似是有什么话要对公子说,却又说不出口。
随即,他便看到,公子身上的鲜血不再向下滑动滴落,而是全部都被其身上的衣襟所吸收,好似公子身上的无数伤口中,不停地涌出鲜血,涌向公子的衣襟之中。
他以为是那只赤红大鸟作祟,他虽然愤恨不已,却无济于事,即便此刻他仍是步履维艰,更遑论方才,公子被赤红大鸟紧紧抓住之时。
只是,之后发生的事情令他心中迷惑不已,直到此刻他回想起来,心中仍是不自禁地感到一阵惊悚。
那一刻,他看见公子在奄奄一息,不省人事之际,突然睁开双眼,公子神情泰然,神色自若,眼眸中好似不含任何感情,比那只赤红大鸟的冰冷无情的猩红眼眸,还要深邃无情,淡漠无欲,波澜无惊,甚至浩瀚无惧。
随即,他见到了令他此生永远难以忘却的一幕,他见到公子嘴唇微启,口中轻吐一字,“死”。
那时,他还在公子十丈之外,可那一声“死”,却真真切切地传进了他的耳中,听得他毛骨悚然,浑身不自禁地一阵颤抖。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那一刻的他为何会感到如此恐惧,但他知道,他的感觉没有错,他的警觉也从未出错,那一声“死”,也许真的能令他堕入无边黑暗的死亡深渊。
与那一声“死”随之而来的,是那只赤红大鸟的鸟喙中,发出阵阵颤抖急促的声音,卫羽听不懂鸟语,但他明白那声音中包含之意,那是那只赤红大鸟愤怒与恐惧的啼叫,也是懊悔与哀求的啼叫。
他只见公子仍是神情泰然,淡漠地注视着那只赤红大鸟,不过转瞬之间,那只赤红大鸟便重重地跌倒在地,激起阵阵尘土。
那只赤红大鸟,一双巨大如虎头的猩红眼眸中,再也不见冰冷无情,惟有满含悔恨与遗憾,无奈与不甘。
而当激起的阵阵尘土消散后,卫羽便见公子已然跌倒在地,一动不动。
他也不知公子是死是活,惟有挪动艰难的步履,一步步走向公子,每一步都走得沉重无比,他怕得到最坏的结果,但此刻的他,惟有在心中默默地祝愿祈求,公子可以平安无恙。
数丈远的距离,卫羽足足用了近一刻钟,方才走至卫起身边,他缓缓蹲下身,探手置于卫起鼻息处,片刻,他收回手,口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此刻,他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稍稍平复心绪之后,他便取出身上的金疮药,随即解开卫起身上的衣裳。
半晌后,他却惊讶地发现,卫起身上的所有伤口已然尽数愈合,更无一丝血迹流出,只是浑身的鲜血令卫起看起来身受重伤,实则此刻只是昏迷不醒而已。
卫羽虽然也不明白卫起究竟为何如此,但终归算是一件好事,他稍稍放下心来,随即盘膝端坐在地,闭上双目,运转内力,调息疗伤。
至于面前那只赤红大鸟是否已经彻底死去,卫羽浑然不在意,因为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命丧于此而已,反正此刻他也无力逃跑,更无力反抗挣扎,不如逆来顺受,坦然面对。
约莫半个时辰后,卫羽缓缓睁开眼,口中长叹一声,犹豫片刻,他最终还是伸手入怀,取出一个白玉瓷瓶,拔开瓶塞,向口中轻轻滴了数滴,瓶中粘稠的暗红血液,随即他便收好白玉瓷瓶,再次闭目调息,运力疗伤。
那是他师弟之妻在他临行前,交予他的一瓶龙血,那是十余年前,他师傅太祖高皇帝卫光屠龙所得,虽然是世间罕有的珍贵之物,却也后患不小,有些令人难以启齿的淫性作用。
不过此刻,他已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必须尽快恢复身上的伤势,至少要恢复行动自如,不然待明日天亮后,此地必会有行人至此,到时恐怕免不得节外生枝。
他虽然不认为,那只赤红大鸟的尸身是宝贝,可其他人并非会如此作想,若是也有武道高手来此,认定他与公子身怀宝物,恐怕一场争斗在所难免,所以他必须尽快恢复伤势,方能自保,能要保护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