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南门,朱雀门外,赵炯被数名宫城禁卫按伏在地,另有两名宫城禁卫分列在其两侧,用戟杆对赵炯施以杖刑,两名宫城禁卫一人一下,轮流施刑,分工明确,有条不紊。
“啊!……今上,鄙人何罪有之!今上何故如此辱之!我的阿母呀,好疼啊!啊!……”赵炯一边高声叫喊鸣冤,一边痛得不能自已。
若说他心中对今上毫无怨言,那是绝对不可能,他想不明白,今上连见都未见他,都不知道他要上言何事,怎会如此暴虐,说杖就杖,关键是,这也太疼了。
未到一盏茶的时间,三十三杖,两名宫城禁卫便已施刑完毕。其余宫城禁卫见此,便也放开了赵炯,数名宫城禁卫尽皆返回宫门处继续值守,徒留赵炯一人趴在宫门外,犹如一条死狗。
“好疼……今上为何如此杖我……
“难道真的是因为,我看穿了今上的秘密,被今上发觉了吗?不应该啊,若是如此,今上该灭口才是,又怎会留我性命……
“难道……是因为今上想杀我,却舍不得,不杀我,却又怕我太骄纵,故而以此警戒于我……
“应是如此,当是如此……我险些辜负了今上的一片苦心,唉……为人臣子,吾不忠不义也……”
赵炯趴伏在地,此刻心中思绪翻腾,五味杂陈,他觉得这三十三杖太少了,险些都没能将自己打醒,幸好自己足够睿智,领悟到了圣意。同时他心中亦是感慨不已,此生得遇明主,人生何其幸也。
就在赵炯徒自感怀之时,朱雀门缓缓开启,不多时,沐沛泠与卫起和卫巧兄妹二人步出朱雀门,向外走来,墨庆之跟随在三人身后。
卫起一边走,一边伸手捂着自己的左臂肩膀,充满怨念的眼神,不时望向走在前面的仲母。不过,虽说仲母不太温柔贤淑,但他心中却是放下心来,仲母虽不善权谋,但也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如此,他也可以安心的走了。
卫巧跟在兄长身边,不时看看走在前面的仲母,不时看看自己身旁的兄长,娇小可爱的容颜,笑容灿烂得很。
步出朱雀门不久,卫起便看到,趴伏在地呻吟不止的赵炯,见赵炯已被打得皮开肉绽,他心中顿感安慰,口中问道:“赵炯,你有何事非要见吾?”
赵炯闻听今上声音,抬头望向今上,虽然身受重伤,令他面色惨白,汗珠密布额上,但他还是神情故作轻松,面露笑意,开口回道:“禀今上,臣……不是,鄙人并无大事启奏,只是回到家中后,甚是思念今上,辗转难眠,夜不能寐,故而来此请见今上……若有打扰今上歇息,还望今上宽宏,恕鄙人无礼之罪……”
卫起闻言,轻轻点点头,轻笑道:“无事,看到你如此模样,吾心甚慰。你虽小有打扰,但吾宽宏得很,恕你无罪。”
沐沛泠白了侄儿一眼,又看向趴伏在地的赵炯,秀眉微皱,口中冷声道:“你可知我是何人?”
赵炯看看今上,再抬头看看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子,心中疑惑,于是问道:“难道您是今上新选的后妃?怪不得如此美貌,当真是倾国倾城,国色天香,闭月羞花,沉鱼落雁……”
“你!……”沐沛泠觉得,方才不该阻拦侄儿,真该教侄儿斩杀面前此人,此人一张狗嘴,当真吐不出象牙,说不出好话。
她方才故意问此人,是否知道自己身份,只是想告诫此人一番,以后安分守己些,别再对自家良人动什么坏心思,却没想到此人如此无礼,气得她一时说不出话来,惟有满含怒火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趴伏在地的赵炯。
“哈哈哈!……”卫起听闻赵炯所言,再看仲母被气得快要动手杀人的模样,心中顿感一阵酣畅,忍不住大笑起来,直到瞥见仲母转头看了他一眼,他连忙收起笑声,看着赵炯,神色严肃地斥责道:“此乃吾仲母也,都卫将军冠军公夫人,你明白吗?”
赵炯闻言,顿时一愣,随即心中一阵恐惧油然而生,他当然知道都卫将军冠军公有个夫人,但他不知道是谁,也没见过,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何眼前女子对他如此不善,这是要为夫报仇啊。
想到此处,赵炯惨白的脸色愈加难看,本已受到杖刑的双股亦是微微颤抖不已,但他如今想跑都跑不了,如案板鱼肉,任人宰割,他只得强自忍下心中惧意,目光诚恳地望着眼前女子,牵强一笑,开口奉承道:“鄙人方才就在想,此等美貌与才情并重之女子,焉能入宫为妃,甘愿囚禁半生?当是与不世英雄喜结连理,成双成对,阴阳共济,日月同光,方是正道!虽说今上文韬武略世所难及,但毕竟年纪尚轻,选妃之事并不急于一时,且夫人之美貌与才情,恐今上经验尚浅,手段不足,难以驾驭……啊!……”
赵炯还未奉承完沐沛泠,便被沐沛泠一脚踢在肋间,再一脚踢在后臀,正好踢在他被打得皮开肉绽的伤口处,顿时痛得他凄厉惨嚎不止。
卫起听闻赵炯的凄厉惨叫,心中顿感一阵舒畅,同时生出感慨,原来世间苦难不只有他一人承受,天道至公啊。
卫巧却看得不知所以然,不过,她也不认得趴伏在地之人,见此人痛得比兄长还厉害,虽与她毫无关系,但她也很开心。
墨庆之站在三人身后,心中却是在为赵炯默哀,明明是求见今上,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当真是命运无常。
沐沛泠仍是面如冰霜,眼含怒火,抬起腿正欲踢向赵炯脑袋,犹豫片刻,又是一脚踢在赵炯肋间,口中冰冷道:“给你长长记性,免得你今后再信口胡言!还有,你若是再敢对我良人心生不轨之念,我必杀你!”
“夫人,夫人,鄙人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赵炯虽然浑身没一处好地方,没一处不疼痛,但他还是强自打起精神,开口求饶道。
此刻,他心中也是暗自悔恨不已,为何非要来此求见今上,被今上拒之门外为何不回家,为何啊,好疼啊。
“那个……仲母,您气也出了,更何况孩儿之前也赏了他杖刑,您若是再打下去,恐怕他命不久矣,不如就饶他一命吧。”卫起见赵炯如此凄惨,虽然心情舒畅不少,却也是有些于心不忍,于是看向仲母,开口劝慰道。
“哼!你与此人倒是投缘,依仲母看,你二人实乃一丘之貉,狼狈为奸!”沐沛泠心中怒气难消,听闻侄儿劝说,便转头瞪视侄儿,语气不善地斥责道。
卫起嘿嘿一笑,也不敢反驳,如今仲母正在怒火中烧,他可不想再步赵炯后尘,连忙说道:“仲母,我们回府吧。您昨夜陪着孩儿,也一夜未眠,待孩儿与巧儿走后,您便在府中好生安歇。熬夜对女子,尤其是对您这般美女可不好。”
沐沛泠心中明白,侄儿是真心地劝慰他,但不知为何,每次侄儿一开口说话,她就心绪难平,气不打一处来,随即就想要痛打侄儿一顿。
半晌,她狠狠地瞪了侄儿一眼,便迈步向内城的宽阔道路走去。
卫起见此,连忙牵着妹妹的小手,紧随其后,墨庆之也跟随在二人身后。
赵炯抬头见三人离开,心中顿生迷惑,今上到底有何要事,何以在此时此刻出宫,又要去往何处?不应该在皇宫内廷中为大行皇帝遗圣守灵吗?还有那些卫氏皇室宗亲,与朝廷文武众臣,为何无一人出宫?他们又去了何处?
而且他还注意到,今上仍然身著太子常服,并未更换太子丧服,小公主却身著公主丧服,很明显,今上并非遗忘此事,而是刻意为之。
赵炯不顾浑身剧痛,挣扎着努力爬起身,却发觉双腿颤抖不止,站立不稳,但是碍于心中困惑,他还是强忍剧痛,一瘸一拐地尾随在今上身后。
一刻钟后,沐沛泠带着卫起与卫巧兄妹二人,来到一处并不恢弘富丽的府宅门前,此处便是冠军公府,乃是大晟太祖高皇帝卫光赐予卫安的府邸。
卫起抬眼望着府宅门楣之上悬挂的匾额,望着那四个苍劲有力的篆字“冠军公府”,心中思绪翻涌,此处距离皇城未央宫很近,而他如今十岁多,却从未出过宫门一步,也从未来过仲父的府邸,这世间如他这般被豢养的孩童,应该是没几个吧。
不过,如今母亲与父亲都已离自己而去,惟一的妹妹就在他身边,此刻他心中再无牵挂,终于可以走出那座束缚了自己数年的深宫。
至于仲父与仲母,他们更不需要自己担心,以仲父的本事,这世间还无人能伤仲父,多年以后,自己也许还会回来看看仲父与仲母。
卫起望着仲父的府宅大门,会心一笑,当他从这里迈步出来之时,便是他走向新的人生之刻。
“仲母,我们入府吧。”卫起看向仲母,眼含期待地提醒道。
卫巧也是初次出宫,见什么都感到新奇,一双大眼睛四处环视,一时看看这里,一时看看那里。
沐沛泠此刻的面色已经比方才缓和许多,她轻轻地点点头,迈步走至府门前。
在府门前值守的数名侍卫,见到自家主母回府,连忙抱拳躬身行礼,口中恭敬参见道:“见过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