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有惊无险,可这逆子却为了保命,不仅出卖了为数众多的世家大族,连自己的关中赵氏家族也毁于这逆子之手。他现在已经完全对儿子生不起气,实在是哀莫大于心死,这儿子已经超脱了逆子,应该算是反子,叛子。
赵够回想起不久前的府中之事,明明只是回卧室换身丧服,准备随卫安进宫,祭拜大行皇帝卫中,接受熊孩子的道歉,官复原职,重掌朝廷首辅权柄。再细细谋画,择机以除熊孩子,再除卫安,扶立卫氏皇室宗亲少子登基即位,挟少帝以令天下,再行裂土封王,囤积钱粮,招兵买马,伺机起兵反攻关中,定鼎天下,取大晟而代之。或是行赵氏代卫之策,政变夺权,龙袍加身,登极九五,位列至尊,人生巅峰,前无古人。
岂料儿子给他送来一杯香茶,与他说是有市无价的好茶,偏偏他甚是喜爱品茗饮茶,见茶心喜,一时嘴贱,就尝了几口,结果立时就睡了过去。待他再醒来时,潜藏在府中的那名武林高手已经被卫安击毙,而后他就与儿子一同随卫安进宫了。一路之上,他都是头脑昏沉,浑浑噩噩,完全不知所以然,有太多事情令他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赵炯被卫起一脚踹翻,顿时爬起身来,继续跪立在卫起面前,不过片刻,他抬起头,偷偷瞧了一眼卫起,见卫起并未生气,遂壮着胆子,开口问道:“今上……您用晚膳了吗?”
卫起见赵炯被自己踹了一脚,仍然不忘关心自己,心中顿感好笑,只是,他此刻的心情实在是沉重之极,于是说道:“朕不饿,谢卿关心。你也别跪着了,天色已晚,带你父回去吧。”
赵炯闻听此言,顿时放下心来,想来今上是不会要自己的性命了,思及至此,神情立显忧伤,叹息道:“谢今上关怀体恤,鄙人无官无职,何德何能,得以今上如此爱护……鄙人每每思及今上痛失先帝,又遗憾先后,便总是感怀悲伤,不能自已,恨不能以身代之……”
“你先停下……”卫起连忙打断赵炯的感怀悲伤,幽幽说道:“朕父皇昨日凌晨方才驾崩,至于朕母后之事,朕得知此事还不足一个时辰,你哪里来得如此多感怀和悲伤呢?”
“心里!”赵炯抬头望着卫起,郑重说道:“鄙人心里感怀今上,悲伤先帝与先后,恨不能以己身换先帝与先后复生,与今上再聚团圆!”
卫起对于赵炯,已经不只是感到无奈,而是感到头痛,他看向赵够,劝慰道:“劳烦丞相,带您的爱子回府吧,回去颐养天年吧。毕竟您爱子正当壮年,要气死你还是很容易的,还不如好好享受一下致仕生活,过一年少一年年年过,活一日算一日日日活。”
赵够闻言,拱手躬身行礼,有气无力地回道:“谢今上恩德,谢今上教诲,老夫告退。”言罢,便拉起跪立在地,仍然徒自感怀悲伤的儿子,向前殿外走去。
“还请今上赐个横批!”赵炯忽而转过身,面向卫起,躬身拱手施礼,恭敬说道。
“静待轮回。”卫起看着赵炯,此刻心中惟一的念头,便是这厮赶紧消失,于是随意敷衍道。
“好联!鄙人告退,祝今上今夜得遇好梦!”赵炯言罢,转身追至父亲身边,二人遂步出前殿。
卫起看着赵够父子离去,心中感慨,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花有千样红,人有万不同,奇哉,怪哉。
此刻的前殿内,除却卫起之外,惟有沐沛泠还在一旁静立无言,自始至终从未开口插言。
她看着侄儿,恍惚间,她觉得侄儿有些不像是一个十岁多的孩童,虽然也有些孩童的天性,但实在令人感到自心底不由自主而生的恐惧。
她此刻已经很明白侄儿的心意,知道侄儿竟是真的无心眷恋,甚至坚定决然地抗拒做皇帝。
她虽然心里有很多想不通的事,但是她知道,侄儿选择了忠于自我,追求自我。所以,尽管她十分不赞成侄儿的决定和行为,但是作为侄儿惟一的仲母,她此刻能做的,只有默默地祝福侄儿,此生可以为自己而生,为自由而活。
…………
《晟纪·起太子本纪》:弘殷元年正月初一,夜子时,关中赵氏子炯入宫面上,详尽文帝后猝薨之密,嗣帝大恨,乃请武帝雪之,武帝遂乃夜去。翌日初二,武帝领都卫龙鳞军三万,尽诛关中世家十余族,其赵氏,宇文氏,元氏,独孤氏,侯莫陈氏,陇西李氏,辽东李氏,于氏,达奚氏,豆卢氏,贺兰氏,杨氏,王氏,嫡系尽殁,旁支皆罪,天下大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