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像无间(十四)(1 / 2)

事无不可对人言 洱深 9284 字 2023-05-22

就这样,秦欢乐突然想到了魏岚,那个仅仅几面之缘,被空乏的丈夫生生逼入绝境,栖身洗衣机滚筒中死去的女人,那个死后依然感到绝望愤懑的女人。

这样的感受是鲜活的,热气腾腾的,像赤脚在数九寒冬的冰面上饮一杯冰水,水刚流过食道,心已经凉成一片荒漠。

原来绝望的感受,真的可以击碎所有的思想防备。

原来意志的崩溃,可以熬捱上几十年的软磨硬泡,也可以刹那间就被撞击的粉碎。

这世界上,没有毫无弱点的人,自然也就没有毫无芥蒂的心,每个人的心里都深埋着一颗最恐惧的种子,也许是一件事,也许是一个人,总之当它被剥离出藏身之所,便会枝繁叶茂,顷刻间硕果盎然,与它直视,即坠深渊。

懦弱一点的,如纪展鹏,干脆选择不去面对。

佛系一点的,如王学力,生无可恋的坐视它的到来。

它就像一块镜子的两面,正着照,便是极致的欢愉,反着照,遂是无垠的湮灭。

这和刘熠炀他们早期贩卖的短视频,根本就是同根同源。

秦欢乐缓缓睁开双眼,迎着车窗外新升的日光,内心勃勃涌动着不具名的复杂情绪,眼神精亮,双颊却满是泪痕。

物极必反,否极泰来。

当他在梦魇中体会到极致的绝望时,反而自发的回到了现实中,只是襟怀旌荡,久久沉湎在彼时的情绪中难以平复。

大概一切都是一场套环式的谋定。

从他在自己的铺位上,第一声听到隔壁女人的聊天开始,之后的种种,便都已经成了瓮中之鳖的徒劳挣扎。

在虚幻中,他只是说了自己想说的话,问了颜司承自己想问的问题,回答了自己想听到的答案,最后的最后,又遇见了自己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一幕。

他双眸泛泪,望向坐在他床边的颜司承,紧紧攥着他的手,低哑而急促的说:“我终于懂了,你当初说的那个词的意思,‘悲悯’没有体会过别人的绝望,永远做不到感同身受,无法为苦难找到出口,怜悯也只是浮于表面的廉价表现欲,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片深海,深不见底,深不见底,谁能救赎,谁能”

颜司承审视着他的眼睛,凝眉细看,抬手轻轻抚平了他眉间的褶皱,轻声说:“你是还没从梦里醒过来吗?天亮了,大家都快起床了,你怎么还在说梦话?”

秦欢乐激动的霍然坐起身来,肩膀几乎与对方的肩膀抵在一起,“我终于懂了我和你之间横亘的鸿沟,为什么总是那么难以逾越,即便并肩坐在一起,也总是无法通达的明了你的心意,我总以为是你设置了一道阻隔信任的屏障,不,横跨在我们中间的,其实是时间,是百年来你所经历的世事人情,”他声音隐隐的不稳起来,“我居然错的这么离谱,我居然还有那么多的抱怨,我对不起既然我不是我了,我又有什么道理埋怨你不再是你”

话中深意,越来越像谒语。

可再往深处想,又像有什么醍醐灌顶刚刚浇到一半就歇了火,冥冥中似乎一触即发的顿悟戛然而止,既比从前通透,又没有彻底的顿悟,各种情绪与感悟在脑中乱舞,越想表达,越显得辞不达意起来。

颜司承随着他的话,目光愈发专注的阅读起他的瞳仁。

秦欢乐渐渐陷在那一片沙海迷踪般的眸色中,良久,神智勉强算是清明了下来,情绪也安稳了,整个人虚脱般的向后半靠在车厢挡板上,轻轻呼出一口气来,“我真的差点儿死了。”

时间刚刚过了早晨五点。

中铺的小武还没起床。

终点站在即,车厢里乘客已经寥寥无几。

颜司承亲手拧了毛巾回来,细心为他擦了擦头颈间的虚汗,才轻声说:“现在,我更加肯定,那个女人不仅仅是在向你诉苦了,昨天我以为她大概是想引导你去看什么东西,没想到,这‘东西’却是她的心境,她想让你去感同身受她的绝望情绪”

“你等等,你等等,”秦欢乐晃了晃还在泄汤儿的脑袋,“你”了半天,才挣巴出一句话来,“你怎么都知道?”

“我在啊,”颜司承关切的看了看他,还当他仍然没从后遗症里彻底清醒过来,故意放慢了语速,启蒙小孩子似的的启发道,“我跳下了车,你跟着我下来的,我们在路上遇到了一个老婆婆,你还背了她,这些,你都没有印象了吗?”

秦欢乐无语,“我当然有印象啊,我都记得,全记得!可这难道这些都不是假象?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我们谈的那些都不是我的幻觉?那你、那你后来怎么忽然就消失了?”

颜司承抿着嘴,也是一脸的无解,“在隧道里,我突然就被抛出来了,这一次你的梦魇结的更坚实,或者也是你的情绪更真实了,所以我没有办法叫醒你,只能一直在这儿守着你,防止你出什么意外。”

“还好,还好,”秦欢乐颇为后怕的拍着胸口,“算那个女人还有点儿良心,没有波及无辜,否则真是太可怕了,在我的心里这回留阴影可留大发了,颜老师,咱们约法三章啊,最近一段时间,你可不许再吓我”

秦欢乐说着话,眼神一偏,忽然看见中铺的床沿边倒着垂下一张涨红的脸来。

从他这个角度望过去,正是个逆光的效果,他心里一突,不由分说的就抬手来了一记左勾拳!

“嗷!”一声哀嚎,那张倒垂的脸“呼”的收了回去,几息之后,才传下痛苦万状的声音,“秦哥,和你开个玩笑啊,你怎么下这么重的手啊”

秦欢乐咧了咧嘴,只能去看颜司承。

颜司承顿了顿,“是个遗憾。”

确实,没有搞清楚那个女人的终极目的,确实有点儿遗憾,不过好在两个人都全须全尾的,也已然是最好的结果了。

早餐车上售卖的煮鸡蛋,都被颜司承包圆儿了,剥一颗递给小武热敷他泛青的半边眼眶,剥一颗塞进秦欢乐嘴里,再剥一颗递给小武当早餐。

秦欢乐只说自己睡迷糊了,做了个万分逼真的噩梦,一时没有分清梦境和现实,才误伤了小武。

武正凯呢,毕竟是恶作剧在先,遭了这场无妄之灾,多少有几分咎由自取的成分,也不好说什么,打着哈哈稀里糊涂的也就过去了。

列车经过了四十几个小时的艰难跋涉,终于要抵达它的终点站,最后一小段路程走的意外轻快顺畅。

车窗两侧都是并不十分高耸的圆顶青山,有着著名的喀斯特地貌特征,终年气候宜人湿润,很有点儿物华天宝的意思。

之南市,也叫之南自治市,是当地少数民族的聚居区,远远看向站台上,不少往来人群都穿着本族的民族服装,以白色为主,点缀着姹紫嫣红的装饰,十分是赏心悦目。

三人都耗尽了元气尤其秦欢乐,直觉得短短两天,自己竟像是涅槃了两回,脑壳都快要斑秃了,血槽最起码掉了一多半。

所以双脚一踏上平稳的实地,还是颇为百感交集的。

站台不大,验票刚走出来没几步,就看见站前广场西南边角处,大剌剌的停着一辆醒目的警车。

车头前面半靠着一个年轻男人,四肢纤长抒展,穿着便装,带着一副金属边的黑金墨镜,嘴里似乎在咀嚼着什么,十分不羁闲适的姿态。

秦欢乐也不太确定对方是不是来对接自己的人,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拿出电话,拨了出去。

这边耳机里刚接通,那边那个男人就低头掏出了手机。

秦欢乐没等他接电话,就抢先一步挂断了,挥舞着手臂,高声喊道:“岩桐!岩警官!”

那男人果然是岩桐,闻声直起身看过来,看到秦欢乐几人,立马漾出一个笑容来,右侧脸颊上竟然深深陷下一个狭长的靥窝。

随着对方迎上来的距离越来越近,秦欢乐意料之外的怔了怔,没想到,这位岩桐警官,长得还怪好看的。

岩桐勾下自己的墨镜,顺手挂在了胸前的口袋上,伸出手和秦欢乐握了握手,又去接武正凯的行李,“两位警官辛苦了,一路风尘仆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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