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之前去的那个果木村?说起来那算是咱们两个的第一次‘旅行’吧,嘿嘿,如今想起来,好些地方,都还是挺遗憾的,”秦欢乐身型绷直,目不斜视,“后来我无数次想起‘果木’这个名字,你说当时怎么就那么傻,一点儿没想到,那守灵的孩子,其实看守的是座‘鬼墓’。”
他说着,屈臂用肘部碰了碰颜司承,“那次,也是你救了我,当时我挺难受的,难受了挺长时间的呢,就觉得一次一次的,就被你算计,被你牵着鼻子走,可次数多了,回过头来一总结,又觉得我能有什么值得你骗的呢,即便是果木村之行,没有你,我可能也还是一头雾水的白走一遭,什么也闹不明白,虽然你有你的预设目的,我不过是捎带脚可客观上,每一次,都是你在推着我向真相走,所以”
“不用客气。”颜司承言简意赅的抢答。
秦欢乐一哂,“话都不让说完,颜老师,你话这么少,憋得不难受吗?你知不知道‘话疗’它也是个排毒养颜的过程?”
颜司承看着他那拘禁的样子就好笑,“你倒是喋喋不休了,可哪次想要你一句真心话痛快过?你憋的不难受吗?”
“我不难受,”秦欢乐大言不惭,“我和我的语言体系和谐共处,”他说着,身体又往前凑了凑,“颜老师,你说过不骗我的,你实话和我讲,你是不是从来,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害我?”
颜司承梗了一下,脸色蒙上了一层复杂,有种被“将军”了的无奈,淡淡的说:“有过利用,算吗?”
“不算,”秦欢乐这一秒倒是看得开的,也不管以前多千回百转的在肠子里拧麻花,气阔的一仰头,“利用我说明我有价值,我能对你有价值,那我求之不得啊,但利用也有好多种呢,一言以蔽之,就是所有的情况都加一起,你有没有哪次,是真的想过或者这么说吧,你有没有哪次,是完全没有把我的人身安全考虑在你的计划中的,有吗?”
他一副小心肝扑腾扑腾的蹦跶,这时候要是来个核磁共振之类的透视检查,就会发现他体内可是藏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玻璃心呐!
颜司承几番欲言又止。
秦欢乐心情随之七上八下。
等了好半天,在颜司承慎之又慎的缜密思考之后,只回了他一句:“我不想回答。”
“什么嘛!”秦欢乐龇牙咧嘴的叫起来,“你怎么学的说话这么大喘气了!”
颜司承见他那样子怪难受的,勉强解释了一句:“以前,没有。”
秦欢乐眼神又亮了起来,“这不就得了,你照直说啊!”
颜司承蹙眉,“可我不知道以后的情形啊,万一我”
秦欢乐猜到他要提起什么,赶忙岔开话题,“以后的事情谁知道,没准儿哪天我沐浴个月光还就变成半兽人了呢,咱们只说眼下不就得了,多简单个答案,还犹豫这么久,”他说着嘴叉子都咧到了后脑勺儿,“直接说,让我高兴高兴多好!我就知道,你不会真的置我于”
月光比常日的要惨淡一些,夜幕浸着一层幽绿的光。
秦欢乐话唠附体,一半是为着行路不至于太过寂寞,一半也是为着给自己壮胆。
可是说着说着,声音就淡了下去。
只因两人前方不远处,哆哆嗦嗦的,居然迎面走过来一个佝偻的老妪。
秦欢乐脚下一顿,有些狐疑,这和昨晚的“剧本”有出入啊。
可颜司承的身势却没停,带着他也继续向前走去。
秦欢乐紧跟颜司承的步伐,虽然瞧见那老妪行路艰难蹒跚,却没有多言询问,或是上前表达关切——要是换做往常,遇到相似的情形,他直接背起人给送回家去,也是正常的,可眼下情形诡谲,他不想行差踏错冒傻气,连累了颜老师。
果然,颜司承也走得端正笔直,步子不疾不徐,甚至面带微笑。
两人与那老妪平静的擦身而过。
秦欢乐心里吁出一口气,却也没敢转身回顾一下身后的情形。
只是又平静的迈出五六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是那老妪的呼痛声。
按照常理推测,多半是碎石路难行,那老人腿脚不利索,碰上了崴脚摔跤之类的。
秦欢乐的职业反应算是刻在血液里了,明知情况诡异,却下意识的回头看去。
果然,那老妪跌坐在铁轨边,也不知怎么跌的,一侧的小臂和小腿上都鲜血淋漓,远远瞧着,都有些触目惊心,换个正常人,很难不动恻隐之心。
她虚弱的哼了几声,偏头无助的看向秦欢乐,殷殷的唤道:“小伙子,我走不了路了,你帮帮我,求求你,帮帮我吧。”
秦欢乐转身的当下,已经后悔了,此刻身体僵直,赶忙望向颜司承。
颜司承似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小声说:“这是个路过的幽魂,闯进这梦魇中碰机会,能拐走一个是一个,要不然,你就跟她走一趟吧。”
“然、然后呢?”秦欢乐精神高度紧张,也分不清对方说让他跟着走一趟这话,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颜司承一本正经的说:“然后,咱们就此别过。”
秦欢乐:“”
那老妪见这边迟迟没有动静,又不住的呼痛哽咽着,叫了几声,“行行好吧,帮帮我,行行好吧。”
颜司承和煦的声音文雅的响起,“老婆婆,我来背你吧。”说着,就要往前面走。
秦欢乐手疾眼快一把拉住对方,低声急道:“你不让我去,你又要去,那还不如我去呢!而且不就是看了她一眼嘛,咱们撒丫子跑了不就得了,我就不信她那老胳膊老腿儿的,还能比咱俩速度快。”
颜司承小声回道:“在延平两个陌生人看了个眼对眼,还要挑衅的问一句‘你瞅啥’呢,和这幽魂对视也一样,你看见她了,就被她锁定了,不摆脱她,咱们这一趟,也很难有个结果了。”
秦欢乐怔了怔,却抢先一步走在了前面,“那只要有我在,出力气的活儿也轮不上你。”
他不再多说什么,几步走到那老妪身前,语调十分做作的问了句:“您家在哪里啊?您老活动活动胳膊腿儿,看看我是背着您呢,还是搀着您呢,还是扛着您呢?”
这时候还贫嘴,颜司承在后面隐晦的怼了他腰侧一下。
老妪倒像是对这问话里的阴阳怪气一无所查,一脸密集的皱纹沟壑深凿一般,让人看久了不禁有些作呕反胃。
她抬手往前面的穿山隧道处一指,虚弱的说:“我家要翻过那座山,可是路程太远,平时我都是从那里穿行的,用不了半个小时就到了。”
“那你上来吧,我背你。”秦欢乐翻了个面儿,蹲身下来,将后背对着老妪。
那老妪哆哆嗦嗦的站起身,佝偻的身姿,还不到秦欢乐的腰间。
背上一重,秦欢乐缓缓站起了身。
有了同行者,话题就失去了自由度。
颜司承在旁边默不作声的跟着。
秦欢乐猫着腰,实现无可避免的扫向地上的影子——只有自己的,却没有这老妪的。
她像是突兀的闯入者,以至于这个幻境的织造者并没有将这个意外因素纳入到自己事先的考量中,眼下倒成了个赤裸裸的破绽。
秦欢乐喉间不自觉的上下滚动了一下,特别想能有个什么心灵感应之类的特异功能,好让自己和颜老师沟通一下,要摆脱他背上这个玩意儿,到底要怎么做才行。
前方的隧道看着远,实际走起来,却仿佛比预想的要近,秦欢乐代入自己以往的生活经验,想着举凡犯罪嫌疑人,做个背调总归有备无患,即便对方回答的内容毫无能提供给颜司承的营养,但至少可以麻痹一下对方的精神吧。
他这么想,就这么做了。
“咳咳,我说这位大娘啊,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出来,家里人放心吗?”
老妪颤颤巍巍的说:“家里没人了,就我一个人,出来拾火车沿线的垃圾,勉强糊口吧。”
捡垃圾?秦欢乐抿着嘴唇暗暗腹诽你才是垃圾,你全家都是垃圾!
“那也是真不容易啊,那你没有个邻居啊,亲戚啊之类的吗?互相也好有个照应啊?我看你伤得不轻,就算回了家也不好痊愈,要不然,我直接背你去医院吧。”
老妪气若游丝的说了句“不用”,叹了口气,“没钱看医生,就回家养养就好了,小伙子,你是个好人啊,给你添麻烦了。”
秦欢乐看着隧道的入口离自己越来越近,忍不住瞄了颜司承一眼,见对方朝自己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让自己别轻举妄动的意思,还是在暗示自己不用太在意的意思,想了想,又问:“大娘,你有没有手电筒啊?这隧道这么黑,你平时一个人,怎么走啊?”